孤独是一座岛(82)

唐清沅立即感兴趣地将身体轻轻前倾，摆出专注倾听的模样。

肖恩舒缓的声音便娓娓道来——

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叫狄俄墨得斯。相传，他曾统率八十艘希腊战船，在特洛伊战争中立下奇功。战后，在一次航行中，他的船队遇到暴风雨，他们随风飘到意大利海岸。于是，他在那里建立一个小王国，自任国王，直到去世。他死后，他的同伴全部变成鸟，据说这些鸟就是信天翁。

后来，人们把信天翁看作海上亡魂的化身……

“也许，我消失的时候，也是寄居在某只信天翁的体内。”肖恩说，“也许，每只信天翁的体内都住着一段人类的脑电波。”

“可能你得寄居在信天翁的体内，才能离开岛——”唐清沅忽然突发奇想，“可是怎么才能让你重新回到信天翁的身体里？你回到它的身体里，还能不能保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呢？要么，我们向学院求助？”

“唐，我可不愿意成为奇货可居的小白鼠，经年累月被困在仪器里供人研究、实验。相信我，那群超脑学的疯子，知道我的存在，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让我回到身体里，他们不把我这束脑电波和失望岛的特殊环境，甚至这些有可能可以寄存人类脑电波的信天翁们研究个底朝天，绝对不会考虑让我醒过来的。失望岛也将很快永无宁日，信天翁们的生存环境，甚至信天翁本身，在超脑科学面前，绝对不堪一击。”

唐清沅深以为然。

换了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紧蹙着一对浓眉，眉间拧出一个川字，像在思考影响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

肖恩看得又想笑又感动——

在呵气成霜的冬日，面对眼前这张赤诚的脸，他心里软成一团春泥。

就在唐清沅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肖恩离岛的同时，海洋之心和金刚开始蠢蠢欲动。虽然比别的信天翁出壳慢得多，但它们的成长速度却比一般的信天翁快上许多，几乎见风就长。

两个小家伙胃口更是好得出奇，累得唐清沅隔几天就要到礁石群里去装捕虾笼。

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很快黑漆漆的胎毛开始脱落，换上浅灰色的蓬松绒毛，远看活像两只滚滚的毛球。

滴溜溜的蓝眼睛更加清澈明净，像极了不含杂质的宝石。眼睫下那一抹上挑的蓝色眼线还没有长出来，更显得稚气呆萌。

有母亲照顾的金刚，性格较为温驯，平日里不是窝在朱莉的肚子下睡觉，就是张大嘴嗷嗷催食。

养在实验室里的海洋之心却好奇心重，顽劣莽撞，总是趁唐清沅不在，偷跑出来，满屋子乱跑，落得营地都是它脱落的胎毛和鸟粪。

两人整天都在操心海洋之心的教育问题，没有成鸟的言传身教，它会不会在人类的手中，连飞翔与捕食的本能都学不会呢？又或者，它会不会连信天翁的鸟语也无法掌握呢？

如果皮特还在，他们还有信心将海洋之心还给它的父母。

两只亲鸟共同哺育，再加上他们的辅助，一定能够顺利将两只雏鸟送上蓝天。

唐清沅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祈祷着皮特能够生还。

但如此漫长的几个月过去，他们都不敢再奢望这个奇迹了。

尽管两人心存侥幸，坏消息还是接踵而来。

肖恩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一开始，只是他的身影越来越虚淡。

但接着，他不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意识。

第一次，是这样发生的。

唐清沅正在和肖恩统计雏鸟的成活率，和她面对面说话的肖恩，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形像一段扭曲的视频信号，断断续续地闪了闪，就不见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又出现。

接着，他开始间歇性地消失。

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变成几个小时，最长的一次，他消失了整整三天。

每一次消失之后，肖恩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神奇的混沌之中。浑浑噩噩地浮沉一段时间，又能重新脱离那个寄居处。而每一次肖恩消失，唐清沅都备受煎熬。

她很怕，很怕肖恩消失后，便再也不会出现了。这种恐惧，像扼住她脖子的大手，令她无法呼吸。可是，她却丝毫也不敢将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她怕自己的悲伤加重肖恩的负担。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错眼地注视着他，想要将他轮廓的每个细微处，都牢牢地镌刻进记忆深处。

她的心，随着肖恩的每一次消失和出现，不断起起落落。

永失我爱的绝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轮换地折磨着她。

她怀疑肖恩还没有彻底消失，自己已经死于心脏病突发了。

然而，失望岛注定是一个催生奇迹的地方。

那一天，大风。

唐清沅正在给朱莉投喂鱼虾。如今除了朱莉，连附近其他的信天翁看见唐清沅也激动得很，纷纷扑过来抢食。

就在朱莉恼怒地挤开一只探头探脑的黑眉信天翁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凄然的一声鸟叫——惊石裂帛一般。

惊得满地的鸟与人都抬起头……

紧跟着，一只灰扑扑的信天翁从天空中飞速坠落，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它挣扎着扑腾翅膀，将身体拉高几米，却最终抵不过地心引力，石头一样硬邦邦地砸向地面。

砸得雪地上腾起一片惨淡的白雾……

“皮特——”一向从容不惊的肖恩从唐清沅的身边飞扑出去，直扑向那团砸到雪地里的身躯前。

唐清沅还愣在原地——皮特不是应该罹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