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88)
朱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唐,你没有必要发火。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会尽快安排直升机和最好的动物学医生来岛上救援——你无论如何不能让皮特死掉,你能留住这滴太平洋最后的眼泪吗?”
“当然,这是我的使命。”唐清沅骄傲地回答,“不过你们动作要快,它已经奄奄一息,无法进食进水很久了……”
刚挂了朱迪的电话,一向乏人问津的卫星电话又响起来。
电话机上的绿灯闪烁着,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呢?
“我是唐清沅。”
“我是教授——”威尔逊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到她的耳边,“好久不见。”
这声音响起得突兀,令她下意识地拽紧了话筒,像是想要凭借这真实的把握,来判断耳边仿若虚幻的声音,是不是来自幻觉的深处。
“怎么教授有时间了?”唐清沅竭力按捺住性子,让声音显得温和平静。
“你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将视频发得满世界都是?为什么不先向我汇报?”
对方的咄咄逼人激起了唐清沅骨子里的倔强,她忍不住出言讥讽:“我不是向您汇报过了吗?教授您让我自己看着办。这就是我自己看着办的解决办法。教授您不会如此健忘吧?我发给您的邮件和短信可都有备份的,随时可以提交给学院。或者……我也可以发布到视频的后面,让大家评评理。”
威尔逊装作听不出她言辞间的嘲弄和强硬的态度,反而退了一步,“我这边尽快安排专家组来岛上帮你,你再坚持几天。”
“不劳您费心了,院长助理朱迪刚才已经来过电话,说她会马上安排最好的专家和医疗物资来岛上救援。教授您可以继续您的讲座了——太平洋最后的眼泪。我会替您把这滴眼泪保护好的。”
听着电话那头,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中国学生,言语里的刀枪剑刺,每个词都扎进他的心窝。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从他站在草坪上的脚跟部蔓延上来,一直蔓延到他握住电话的手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想狠狠地把电话砸到地上。
什么时候起,他连一个小小的异国留学生也驾驭不了了?
他很想立即给唐清沅一个下马威。
可是,想到十分钟前,王储接见他时委婉地提出,想要到岛上,近距离看一看最后的蓝眼睛,他便只能将所有的火气都按压下来。
天知道,他是不是已经从网上看到了那只蓝眼睛垂危的消息?
如果这时候惩治唐清沅,她如果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事情就更没法收场了。
他想到那个中国姑娘那双桀骜不驯的黑眼睛,头皮就一阵阵发麻。是谁说中国女人温顺软弱?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姑娘分明是粒煮不软、砸不烂、咬不动的铜豌豆。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一向高高在上的姿态放得软和一些,“唐,我怎么会不管你?只是我远在惠灵顿鞭长莫及。等我这边讲座告一段落,肯定会替你想办法的,是杰森在传达我意思的时候表述不清。毕竟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负责,你也是在我的指导下工作,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从面试你到主动帮你申请奖学金,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你的导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摊开说。何况,你不是正在申请明年的奖学金吗?还有你想留校做研究,升任博士后的事情,我也都在认真考虑,你怎么认为我会不管你……”
听到威尔逊放低姿态,以良师益友的姿态和她谈过去、想将来,唐清沅就忍不住想笑,对于她来说,威尔逊一直是对她照顾有加的良师。可是为了报答他,没有任何人愿意来的失望岛项目,她也主动请缨。否则,找不到人来失望岛,和环保局的合作项目就要陷入窘境。威尔逊也无法给学院交代。
可现在,威尔逊却来玩恩威并施这一套。
“唐,你不能再陷我于不义。今天连环保局的局长都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让我怎么解释?就因为杰森在中间传话造成的一点小误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也太……”
唐清沅将电话拿得稍远一些,好让威尔逊伪善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刺耳。她怎么会一直认为他是个值得人钦佩的学者呢?
不说他对肖恩父亲所做的那些卑劣行径,就单论这一次对皮特事情的处理,他分明是宁肯让蓝眼睛就此灭绝,也不愿意为此事承担一点儿风险。
原来人性都是一样的,到哪儿都有将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别人的生命之上的人。
肖恩不知何时站在门边,一边挑眉看着她,一边做了个挂电话的动作,“别和他废话了,网上有新进展……”
唐清沅忙胡乱应和了威尔逊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凑到电脑前定睛一看,原来是新西兰最大的一家动物医院的院长——贝尔教授,同时也是美国奥杜邦协会的会员,他主动提出,他已经和环保部门取得了联系,今天晚上就会有直升机安排他飞来岛上,给皮特做手术,并承担所有费用。
这条留言上线不到半小时,便被上千万人转发。
新西兰各大媒体全都聚焦在“蓝眼睛的救赎”这一报道上。
新西兰各大网站的头条,全是关于“皮特”的消息。
几乎所有媒体都表示,将继续跟进报道。
唐清沅像被巨大的金元宝砸中,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留言,那些热心的、担忧的、关切的话语,令她身处被积雪围困的孤岛,却如同喝了一大碗热面汤,浑身都是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