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89)
这一刻,上千万对皮特的关注,令世界尽头的这座孤岛,与繁华的世界完美地接壤了。
唐清沅立即和贝尔教授取得了联系。
电话里,她详细汇报了皮特目前的情况。在得知唐清沅已经为皮特做了简单的输液治疗,令它的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下来。贝尔教授在电话那头长嘘了一口气,“如果皮特太虚弱了,是没法手术的,你要想办法,在我们赶来之前,再给它恢复一些体力。”
这是个声音沉稳、带有轻度爱尔兰口音的中年男人对皮特的关心,隔着电话也让唐清沅觉得安心。
在他的吩咐下,唐清沅又重新给皮特量了体重、将按压腹部的触感、位置等最新的数据都传给他,好让他们提前做好手术的准备。
“肖恩,这就是我们中国人说的峰回路转。”唐清沅兴奋地用中文同肖恩说。
肖恩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跟前,稍微低下头,与她对视,“你不要以为我听不懂中文,我还知道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他的普通话语调七弯八拐,和说英语时那种斯文冷漠的语感不同,令他高傲冷清的形象,一下活泼起来。
“你确定你不是来说相声的?”唐清沅扑哧笑了出来。
肖恩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促狭的亮光,“你终于笑了。真可怕,紧绷着脸的女人,比乌云遮日还吓人。”
他继续卖弄那抑扬顿挫的中文,“什么是相声?”
唐清沅走到皮特身边,这一回她输液的动作熟练了不少,也有心情跟肖恩开玩笑,“就是两个人一起逗乐子。”
“原来我们俩平时都在说相声啊?”肖恩故作严肃地说,惹得唐清沅爆笑不止。
忽然间,压在皮特头上那片死亡的阴云,好像一下就消散了。
但快乐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
稍晚一些,网上忽然出现了很多攻击贝尔教授的言论。
一开始只是有学者提出质疑,给禽类做开膛手术是否可行,危险性有多大,目前并没有给禽类做腹腔手术的成功先例。接着,有人质疑贝尔教授的手术方案是否作秀。再然后,有很多人开始质疑他的动机不纯,指责他的救助行为只是利用蓝眼信天翁为他所经营的动物医院大造声势。
更有人言辞尖刻地讥讽:我们平日给一只鸡开膛,是为了做圣诞烤鸡,而不是让它活着。这手术纯粹就是扯淡。
一时间网络媒体上七言八嘴,将贝尔教授批得体无完肤。
连布莱恩都发来短信,提醒唐清沅不要上当受骗,让她提高警惕,耐心等待学院给她安排的专家。
可是——自从那一通电话之后,朱迪再也没有联系过唐清沅。
唐清沅回复布莱恩的短信里,便不由带了几分嘲意:等他们开完十七八个会议之后再救皮特吗?
幸亏稍后,朱迪再次来电,学院已经同意贝尔教授前往失望岛。
第一颗星星亮起来的时候,唐清沅又接到了贝尔教授的电话。
这个声线沉稳的中年学者,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了片刻透过话筒传到耳边的,失望岛上呼啸的飓风,直到唐清沅催促:“贝尔教授——”
他才艰难地开口:“唐小姐,这确实是我第一次为鸟做开膛手术。我不能保证成功。”
唐清沅愣了一下,不知道教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受到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影响吗?
“贝尔教授,您放心。我不会被网上的言论左右。世人总是容易对别人的善举揣以恶意。可是,我相信你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因为真正沽名钓誉的人会袖手旁观,并且将责任与后果都扔给别人承担,连我自己的教授都不愿意伸出援手。因为救治皮特,要承担很大风险,一旦失败,会骂名加身,留在信天翁史上的那一笔并不光彩。这也是我们求助以来,为什么有无数的专家学者给我们出谋划策,可真正愿意来岛上为它亲自动手术、以实际行动救助它的人一个也没有的原因。所以贝尔教授,你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因为如果你不来做手术,皮特撑不了太久了。”
“唐小姐——”贝尔的声音里突然透出一点笑意,压在他声线上的那点沉重的压力弹开了,轻快了不少,“其实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根据你提供给我们的详细数据和各种皮特的照片,我们已经拟定了两种较为安全的手术方案,这两种方案都是我们医院专门针对误吞噬异物的中、大型鸟类所构想的,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实际运用,但并不是没有可操作性的。只是可能皮特吞食的异物多且它的情况比较危重,所以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但远远不像世人所说的那么惊世骇俗。何况皮特是征服太平洋的斗士,可不是烤鸡。”
说到这里,贝尔和唐清沅都笑了。连站在旁边听壁脚的肖恩绿眼睛里也染上了笑意。
“所以,你打电话来是告诉我——”
“告诉你,我们现在就出发——”贝尔教授的声音里斗志昂扬,“我找了一个你的老朋友带我们来——你认识的——”
“克雷格——”唐清沅忍不住轻呼。
“对!他对你赞不绝口,主动请缨带我们来失望岛。他说就算今晚刮飓风,他也把我们送到。”
“太好了——我替皮特感谢你们。”唐清沅的声音不由带上一点哽意。她知道顶着手术失败被万人唾骂的风险,来实施手术的贝尔教授,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太阳沉下去的那一刻,失望岛安静得像被死亡统治的世界。
只有风、无尽的风、永远的风,咆哮着、嘶吼着。不断推高海浪冲击着孤零零地立在汪洋中的脆弱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