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96)

当所有人都离开房间以后，唐清沅战士般笔挺的背脊终于松下来。她一屁股坐到肖恩的床上，将手中的电脑搁在膝盖上，敛眼随意摆弄着。肖恩见她面色有些疲惫，一向刚毅的浓眉也顺势软化，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浓重的羽毛般的阴影。这难得一见的一幕，令他忽然柔肠百结，忍不住趋上前，想要抚一抚她尖俏的下颌。

手还没伸出，她却猛地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好像见过我，原来是真的。”

“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这个？”肖恩心中一动。

唐清沅也不回话，只一味地看着他傻笑，直笑得他浑身发毛，才猛地将手中的电脑屏幕转向他。

电脑打开的网页，是他的邮箱界面，此刻那点开的画面，正是一张附有唐清沅照片的电子版履历。

这是她申请读博时，寄给奥克兰大学的。

“说吧，怎么在你这儿？”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可是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绷紧着脸、不苟言笑的东方女子。当时——打动他的就是照片里的这张脸吧。

这是一张清冷的、严肃的、微微有些拘谨的年轻女子的脸，算不上美丽。可是透过这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他几乎可以看到她内心深处的倔强与孤独。

是的，她的眼神，有一种游离于这个世界规则之外的彷徨。

这一点脆弱的彷徨，配合那极力自控的表情，令他嗅到一点同类的味道。再加上她超乎常人的野外科考经验，他当即便决定录取她。

只是世事无常，本该在课堂上相见。

却不想，会在孤岛上，以这样一种奇妙的方式相爱。

“每个志愿者，都需要在失望岛待满一年。所以在失望岛这一年，我不用授课。你是学院分给我的学生，也是我决定录取你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面试你，便遇到事故。所以，你被分给了威尔逊……”肖恩慢条斯理地解释，唐清沅却惊得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电脑，小心电脑。”肖恩条件反射地去接滑下她膝盖的笔记本，却无能为力。

唐清沅连忙用脚尖一勾，堪堪将快要落地的电脑接住，砸得她脚尖一阵锐痛。

不过，那点微末的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

她站直身体，仰头与肖恩对视。他墨绿的眸子微含笑意，温柔得像星光下的静海。

没想到，缘分一早就注定。

无论如何，他们都躲不过命定的相识。

她心中柔情泛滥、头脑一热，踮起脚，轻轻地吻向他的唇。

然后，明明近在咫尺，却仍然吻在了虚空中。

唇瓣徒留一片空虚。

“这么心急？”肖恩好笑地看着她，“等不到我恢复正常？”

“我——”唐清沅恨自己色令智昏，羞愤交加，咬着唇狠声道，“反正吻也吻不到，不过做做样子。哼！”说完便一跺脚，转身扑出门外，鸵鸟般一头扎进风中。

肖恩伸手摸了摸嘴唇，笑着摇了摇，也跟着追了出去。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众记者顶着寒风，苦守在实验室门外良久，却不想唐清沅一冲过来，实验室的门却刚好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贝尔教授一脸倦色，却神情轻松地走了出来。

这时，太阳还没跃出地平线，天边刚刚泛起一抹艳丽的蔷薇粉。

众人立即一拥而上，长枪短炮齐齐对着他，镁光灯频闪。贝尔教授猝不及防，差点跌倒。幸亏他的助手从后面将他稳住。迫不及待地，各种问题像子弹一般飞射向他，令他应接不暇。

一时间，营地人声鼎沸，热闹得如集市一般。

唐清沅从侧面偷溜进室内——

一道粉红的晨曦正好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窝在垫子上的皮特身上。它仍在昏睡，眼睛紧紧闭着，蓝色的眼线安静地蛰伏着，它的胸腹处，被包了几层纱布，估计是上过了药，有一点暗褐的药渍浸出来。朱莉居然也进来了，正安静地守在一边，歪着脖子，将头耷在皮特的背上。

那点粉亮的晨光，与她的红喙交融在一起，美艳得不可方物。

莫名，唐清沅便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语。

“它一直在撞窗户，教授不忍心，便将它也放进来了，幸亏没给我们捣乱。”一名医生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同唐清沅解释，“只在皮特胃囊处切了极小的一个口，你替它换几次药，注射两次消炎药，应该一两周就能复原。药都给你留在这里了，贴了标签。”

唐清沅忙走过去查看医生留下的针药。

“不过它的食道因为取异物有些擦伤，暂时无法进食鱼虾。你只能给它喂一些流质或者输液。”

“正好，我们做了不少鱼虾肉糊糊，本来是给幼鸟准备的，这下它也用得上了。”唐清沅笑着谢过医生，帮着将废弃物装进要回收的垃圾袋里。

东西还没收完，门外的记者已经挤进来，显然贝尔教授没有阻挡成功。

看见安静地匍匐在桌子上的两只蓝眼睛，原本喧嚷的众人，一下就安静下来。他们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对患难与共的爱情鸟。

摄影师们，甚至主动将闪光灯关掉，房间里静得只剩轻微的快门声。

朱莉仿佛也倦了，只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众人，并没有反扑或者跳起来攻击任何人。

大概皮特的虚弱，令它不敢离开它半步。

米娅看着眼前的两只蓝眼睛，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她没有。她只觉得，原本激荡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了。在她还没有见过蓝眼睛之前，她的命运就已经与它们绑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