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112)+番外
萧恒颔首道:“长安和齐国相去甚远。哪怕杀了我,西夔营一样可以对外作战。而且刺杀皇帝并不容易,如果我没被杀死,一定能把他们的老巢连根拔起。而我如果一死,三大营也会倾力反扑,到时候哀兵如虎、两败俱伤,不值当。”
他继续道:“我一直在想,渡白任安州大都督,不日便要抵达。风口浪尖,吴汉川的上峰为什么非在这时候叫他制作龙楼来运输火药?就不怕因此暴露毁于一旦?今天查完丝路我才明白,龙楼的火药的确是往西运送。他的确是牟取暴利,但不是卖给西夔营,而是给齐国。”
梅道然瞪大眼睛。
萧恒沉声道:“齐国少产硝石,火药制作也不精良,只能从别国高价购买,安州烟火司正是其主要的采购管道之一。吴汉川制作龙楼、铤而走险,不只是要抢在渡白到达之前将火药送出。更重要的是,齐国很可能要再次开战,还是大战。他们必须拿到这批火药,越快越好。”
萧恒拂了把大氅,雪如乱梅,掸后又满。
“窃鈎者诛,窃国者侯,吴贼无耻,刮我境内民脂民膏,换我前线白骨如山。影子为牟暴利,替齐国运兵供火,使西塞百姓无辜受戮,大好河山沦于敌手!”萧恒很少这样形怒于色,他调整气息,方道,“这不是人做的事。”
梅道然啐道:“早知剩下的是这种畜生!”
他突然想起什么,忙问:“范汝晖这次跟出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所以要快,必须赶在范汝晖与我们合兵之前,把事办了。”萧恒认镫上马,将一封帕子递给他,“我立即赶赴西塞,你去办另一件事,四日之内务必抵达桐州。按龙楼停放时间,齐军已拿到火药,不日定会开战。蓝衣,时不我待。”
雪还在下着,萧恒没带斗笠,眉毛亦白了一层。这一会禁卫已集结完毕,皆候其号令,严阵以待。
梅道然跃上马背,抱拳道:“定不辱命!”
萧恒点了点头,没再看他,在雪中高声道:“开拔!”
第57章 五十二入瓮
赵荔城在马厩刷马,冰天雪地,刷子冻得像钢针。马受不住,拨着头打转。他火气却大,没有穿甲,上衣剥掉系在腰间,闷嗤闷嗤地收拾了会,大声骂道:“不中教的畜牲!”
侍卫冻得跳脚,给他提着灯笼,哈着气道:“将军,您消气,还有两匹,两匹咱就刷完了。”
“谁他娘是你将军,狗日的姓许的才是你将军!老赵就是个打了败仗的罪卒,担不得一声称呼!”
“您别说这话。咱们西夔营的弟兄,哪怕不认陛下,也不能不认将军啊!”
听他此语,赵荔城双手搭在膝上,头扭过来,两只眼黑洞洞盯着他。侍卫叫他看得心里毛,强笑道:“将军,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赵荔城忽然问:“老刘,你跟我也有五年了。”
“是,陛下来西塞之前,我就跟您混啦。”
赵荔城盯着他点头,露出笑容,“好兄弟,不枉我这些年待你。老赵记得你了。”
老刘擦了擦汗,吁口气笑道:“瞧将军这话。您千万别动气,许将军一个外人,兄弟们心里肯定向着您。大相厉害是厉害,可到底是个书生,书生点兵,不残就病!”
赵荔城拾起刷子,抓住马又要刷,冷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说话,全支棱着耳朵听!”
老刘不敢多说,只陪着他提灯照亮。等刷到最后一匹马时,不远处有小兵快跑过来,喘着气道:“陛下到了,要赵将军前去见驾!”
赵荔城手中一松,快步走出马棚,雪风里浑身热汗腾腾。他既惊且喜,面庞涨红,大声问道:“陛下可说了什么?”
“陛下先见了许将军,许将军上奏您今日军前叫嚣,陛下动了老大的气……”小兵缩着脖子,不敢看他眼睛,“陛下说,先有庸峡之失,后又擅杀军官、私藏妇女,仍如此不知悔改……要拿了将军当场问罪!”
赵荔城似被大雪冻住,脸上半点表情没有。
小兵吓得跪在地上,忙道:“将军快点去吧,圣驾已到帅帐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呵呵”的笑意,没说什么,快步走回马棚,继续刷马,扬声道:“许将军的令,要我刷完今日的马!违抗军令,是杀头的罪名!替我向陛下告罪,末将有要事在身,去不了了!”
那小兵吓得面如土色,忙跪到雪里求他:“好将军,这不是赌气的时候,陛下传召,不见是抗旨!何况、何况许将军还在……”
一声巨响。
赵荔城将木桶掼在地上,桶炸裂开,冷水溅了他一身。马受了惊,争相伸脖子嘶鸣。
小兵吓得快哭出来,连连磕头道:“将军赶紧去吧,陛下再怪罪,咱们担当不起啊!”
老刘也劝道:“陛下还是和将军近的,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也好了。”
赵荔城站起来,雪水从胸膛上流下,混入他结霜的汗水。他手掌从裤腿上擦了擦,继而将腰间衣袍套上穿了。老刘仍为他提灯,远远照见雪中禁卫,一个个提刀肃立,似一群铜头铁臂的兵马俑。
赵荔城抬起头,白龙玄旗的影子把他吞掉。他似乎能听到剑拔弩张的声音,在场人各怀鬼胎,紧绷得像欲断的弓弦。
直至进帐前,他没说一句话。
***
据在场人和守帐人所说,正月初十当夜,赵荔城和皇帝发生了一场僭越的争吵,以一只茶杯的碎裂作结。
西夔营全部将士俱候帐外,眼见赵荔城被押下去,发疯般狂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陛下,陛下!齐贼还在虎视眈眈,您就等不及卸磨杀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