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15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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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作《踵汤》一事,于《梁史》和时人小品笔记均有记述,大意如此:上林,天子分酒行令,百官献诗而歌。李寒酒酣,停杯击箸歌毕,众人或有悲色或有忐忑。天子问,渡白何作此凄凉语?李寒答,此臣梦入上境,止于驷赤虬而绯衣者,天人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得闻仙曲,誊此数言,效神鲧故事,窃于人间。众人大笑。其诗如下:
群不謇兮灵不知,起朱车兮问天。光曜曜兮白日,青磊磊兮照余。出石骨兮水铮铮,不和余兮寡曲。芳离离兮不泽,冠岌岌兮难托。鸱鸣轭兮吉占,鸾集阙兮为祸。
叩帝阍兮谢君,除缧绁兮辞凤。方圆不周兮吾愿,清白不淄兮吾生。孰迷余兮前行,驷赤虬兮绯衣。无乃璧兮不契,回余车兮无期!纫兰蕙兮椒榝,焚香草兮萧艾。觅高阳兮无女,欲初服兮无衣。
临江表兮致舜,出河图兮访灵氛。群鸷鸟兮骂圣,何悔遁兮问君。龙伏渊兮穷困,蹇凤足兮风尘。既谇余兮以易志,取白刃兮剖心!
雷愀愀兮风飒,雨霪霪兮哀江。芳滚滚兮泽烂烂,昼昏昏兮无光。何所愿兮弦响,何所恨兮悲未央?起星雾兮连阁,突霞氛兮琐窗。开金石兮苦心,归白云兮瓢堂!
四海无留兮怅忘归,独采秀兮思夫君。穷石泉兮逢女,捐余佩兮礼魂。遽掩面兮障月,悄回睇兮芙蓉樽。竟悭缘兮薄分,求不得兮美人。
远寿宫兮既降,不成言兮何猋扬。犬狺狺兮山阿,猿啾啾兮木上。忽云散兮大梦,复抛身兮罗网。北游目兮寓心,苟情迷兮惮忘。惩天雷兮在哉,体解兮余乐尚!
忤前圣兮所谤,殊后继兮不能长。辕辘辘兮辙来,岂余身之所葬!*
此诗的史载作者是李寒,但很有争议。李寒歌其于奉皇二年,时任大相,风头之盛一时无两。时人歌“暖有冰,冷有火”,正以此喻李寒秦灼。但此篇多愀怆语、弃绝语、死志语,与李寒之境遇着实不符。更加上其门人手泽中“公为骚诗”相关记录,由此引发李寒咏青氏诗的争议,尚无定论,故不详述。
根据记载,这场宴会中新科进士俱献诗以祝,但所涉笔墨并不多。详细记述的反而是萧恒讲的另一个故事:
天子与大相酒,笑道:“如此游仙之梦,我去年倒也做了一场。不过引我的是位神女,美目姣服,红罗金珰,乘白虎而持玉笏,那真是我此生所见过最美好的人。”
众人问,然后呢?萧恒道:“然后我向她求问长生之道,她对我说:往北去,去找一个青色血脉、水晶心脏的人。于是我辞别神女,她为了送我下界与我相结衣裾,我就一路北上,找到了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喝了口酒,继续道:“我与此人修求长生,后悟长生不可得,但可修身养延寿。他为了延长我的寿命少年白头,临终前告诉我,九天不可求而不得不求,求九天才达到入世境界,不求九天则何如?告诉我没有仙境,没有神女,神女是巫山的云雾,是求天的迷障。”
这句后他像没了下文,久久无言,众人追问,他笑道:“再往后,他就死了。他死前把水晶心脏剖给我,炼成一把透明的匕首。我埋葬了他,正迷茫处,神女复来邀我偕游——我借其衣可上天,她借吾衣可入尘——我们同游七日,崦嵫、县圃、咸池、最后宿在高唐,夜里下了整晚的雨,第二天密云掩盖了太阳。”
众人笑起来,萧恒也笑了,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七日里我沉溺美景声色,渐渐精神疲敝,一次昼寝后想起长生士的嘱托,念及求索之艰,如闻惊雷。于是趁神女熟睡,我割裂了与她绾结的衣带。”
众人唏嘘。此段注疏中引孟郊《古结爱》评曰:“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又云:“实割袍断义也。”
文人笔记亦有记载:或问曰:不复念乎?萧恒是这么回答的:“思念有什么用呢?如此天上人间,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我按长生士的方法修养,活了七百余年。她离开一个辜负她的俗子,我希望她能过的很好。”
他停顿很久后才开口:“但她离开时的神情刺痛了我,那种余韵一直持续到我梦醒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离去时遗落了玉笏,而我也丢失了玉佩。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所持的并非笏板,而是近似于白圭的礼器。最后我生了疑惑:这真的是虚幻吗?如果是虚幻,吾佩往何去,此圭从何来?如果指引我寻求长生的正是虚幻,那长生岂非幻中之幻?如果虚幻对我的刺痛比现实尤甚,那我究竟是虚幻之人还是现实之人?”
众人也久久无言,再有人追问,萧恒便笑道:“然后我就醒了,也不过一梦而已。如果时时想念,可不就是梦中求仙的虚幻之人了?”
史载中有很有趣的一笔:关于李寒没有笑这件事。在文人笔记中,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他听懂出了什么?没人作答。他尚未完全超脱神仙之境,如何诘问更新的美人呢?
但我们可以猜想,或许他真的通达天门面见仙人,在拜谒绯衣而驾龙者后,他旁观了这样一场天上人间的悲欢离合。甚至在青色血液的长生士身上,他找到了自己灵魂之外,属于尘世的水晶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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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恒尚未回銮雨便滚下来,秋童正张罗着抬华盖,见萧恒将马牵来,忙道:“雨这么大了,陛下要不等等?”
萧恒连披风都不穿,马鞭和声音一齐响起来:“不了。”
他冒雨快马赶回,浑身淋了个湿透。阿双正守在殿门前,忙要上去替他擦拭。萧恒抬手一挡,直接往跨进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