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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248)+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他再睁眼,只见天光大亮。榻边影影绰绰坐着个人,小小一个,正抱着碗轻轻吹药。

萧恒坐起来,轻声叫道:“阿玠。”

萧玠肩膀一抖,啪嗒啪嗒地掉泪,忙抹了把脸,转头强笑道:“阿爹醒了。”

萧恒摸着儿子的脸,涩声说:“对不起阿玠,阿爹吓到你了。对不起。”

“臣知错了。”萧玠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臣以后真的不在人前叫阿耶了。臣今天一直忍住了,就是到最后,就是到最后……”

“阿玠是好孩子,阿玠没有做错什么。是阿爹错了。”萧恒将他拥在怀中,喃喃说,“是阿爹错了。”

秦灼自此一去,再未返过宫门。萧恒出宫去过大君府几次,却都没见着人。再往后,他这一段毒性发作厉害,又怕秦灼回来不好瞒住,也没再去请人。他二人忽冷忽热,朝政却依旧风起云涌。

八月二十,西南部族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动乱,松山营平叛,斩贼首。

八月底,天子趁势下诏,收拢地方马政、开矿权,恢复中央任免诸侯国丞相制度,改革地方军制,改封小部族十余处等等。各有章程,措施完备,史称“奉皇七条”。

自从秦、琼内贩阿芙蓉后,萧恒对诸侯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他可以为了秦灼一再退让,但绝不可能践踏底线。

朝堂瞬息万变,连小太子都有察觉。大梁有太子少年辅政的前例,夏秋声在讲授课业时便有意引导,择了《汉书》中的《晁错传》读,问道:“殿下可知,晁错何人?”

“是汉景帝的老师和御史大夫。他因为建议削藩得罪了诸侯,后来诸侯反叛,名义就是诛杀晁错。景帝听从了一个大臣的意见,默许了骗杀晁错的计画。他……”

萧玠突然沉默了。

错衣朝衣,斩东市。夏秋声知道他想到了谁。

萧玠问:“先生为什么要讲这一篇?”在这个时候。

自李寒下葬后,萧玠对他绝口不提,似乎师生情分尽断于此。但他只称夏秋声为“先生”,不是“老师”。

夏秋声叹道:“臣是殿下家臣,更是天下公臣。陛下行事大刀阔斧,恐有削藩之意。”

削藩是什么,萧玠还是知道。他问道:“先生觉得不好吗?”

“陛下失之过急。”夏秋声道,“诸侯势强,兵权独立,需得刚柔并济、杯酒以释。与齐国一战后,大梁元气大伤,并不是打压诸侯的好时候。”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不像是陛下会有的失误。”

萧恒如此迫不及待,像是怕来不及什么。

夏秋声见萧玠似懂非懂,道:“裴侍郎与文正公相继离世,内外之政,均出自陛下一人之手。景帝有晁错在,诸侯动乱,还可以斩杀晁错替罪。如无晁错,首罪为谁?”

“但晁错并没有罪。”

萧玠眼睫颤动,抬头看他,“一国之君,为什么不惩治罪人,非要找人替罪?晁错死后诸侯依旧发起七国之乱,除掉一个晁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杀了自己的老师,景帝会不会后悔?”

夏秋声哑然片刻,说:“殿下说的是。诸侯之患,如同毒瘤。陛下颁诏,意在溃痈。”

萧玠张了张嘴,脸上的红润欻地褪去,眼前也结了层水做的透明屏障。他突然变成一口被堵死的酒坛,瓮瓮的声音在坛中剧烈碰撞许久,才从坛口——他的嘴中挤出一点声响。全部的声嘶力竭,被人听到的,只有那一点溺水般的余音。

那余音问:“包括……秦大君吗?”

夏秋声如实说:“臣不知道。”

“我不希望他们打仗。”萧玠口干舌燥,像哑巴意图说出惊天秘闻般,反覆张嘴,又反覆咽下。终于,他艰涩道:“先生,你明白吗?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夏秋声注视着他,缓慢颔首,说:“哀哀父母,生我劳瘁。臣明白的。”

两行泪水从萧玠眼中滚落。

***

直到九月,秦灼仍如避世,虽每日派人去东宫问候,但一直没有亲往。

秋风渐起,难得有个好太阳,褚玉照走进院中,正见他一身素衣,坐在梧桐下看摺子。

他憔悴了不少。

褚玉照这么想着,没惊动,只静静立住。秦灼却一直没翻页,褚玉照便知,他在出神。

他故意放重脚步,出言道:“返程的请奏摺子太宰已代大王写好,咱们在京中待这么久,不合适。”

“过了今年冬天。”秦灼说,“冬天,阿玠病症没有发作,我就回去。”

今年开春也这么说。褚玉照看着他凹陷的双颊,到底没开口,只道:“如果发作了呢?”

风把摺子吹得一响,秦灼没说话。

褚玉照叹道:“梁皇帝近日的谕旨,收揽军权,各诸侯国丞相由朝廷下派。南秦也有人要到了。他真的对大王毫无保留、毫无欺瞒吗?”

欺瞒。

秦灼面无表情,合上了摺子。

***

啪嗒一声。摺子从萧恒手中掉落在地。

他另一只手捏住剧烈颤抖的手腕,额上青筋暴起,汗珠凝上眉毛,大滴大滴地砸在案上。脊骨像被一把钢刀磨挫,血肉正被一点一点剔掉。

习以为常不假,但该疼还是疼。

秋童隔着帘子,久久没听见动静,一盏茶功夫后,方听那人将摺子拾起,刚欲开口,便听身边人道:“先让阿爹忙吧。”

秋童问:“殿下不是急着见陛下吗?”

萧玠袖中笼着什么,脸色不是很好,只摇头道:“我等一会。”

他在外殿坐下,秋童察觉萧恒不好,怕萧玠见了担心,也不再劝。直到帘内萧恒开口相问,秋童才道:“太子殿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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