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53)+番外
见他似有忌惮,秦灼反而沉下气,弯腰捏着他肩甲,低声问:“是什么?”
“是梁皇帝的私印。”
秦灼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做什么表情。
持私印调动虎贲,他的确给了萧恒这样的特权。但今时今日,一藏太子,二削其职,萧恒又不打招呼,直接调离他手中全部兵马……
真的想夺他的权吗?
那阿玠呢?
此念一动,秦灼如五雷轰顶,什么都顾不得,只欲夺马入宫。褚玉照见他忽忽如狂,急忙阻拦道:“兹事体大,还是先回府找太宰商议。”
秦灼却似未闻,黑马如冷,直往宫门方向刺去。
褚玉照驱马紧跟,疾呼一声:“大王!”
一声马鸣。
元袍遽然高跃,前蹄直立,被硬生生扳过方向。秦灼未置一言,掉头往大君府去了。而等他苍白着脸推开裴公海房门时,室中已空无一人。
褚玉照在榻上找到什么,神色肃穆地递给秦灼。
一条衣带血书。
——梁皇帝阴囚太子,又诏臣入阙,恐东宫有难,储位生变。臣命在此夕,望南辞拜大王。
褚玉照只听哐啷一声,见秦灼跌坐在椅中,将衣带攥成一团,喃喃叫了声:“萧重光。”又哆哆嗦嗦地再叫一声:“萧重光。”
他见秦灼失魂落魄,忙道:“梁皇帝出尔反尔,弃信忘义,还望大王早做决断!”
“怎么可能?”秦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就算要杀老师,怎么敢这么堂皇地召人进宫?”
“想安罪名,莫须有又何妨?梁皇帝怀疑太宰挑拨大王与他的关系,恐怕也是早早动了杀心,只是以此为藉口罢了。”褚玉照屏气问道,“他先前有所顾忌,是看在大王的情面上。如今臣只问大王一句话。”
“梁皇帝待大王,真的一如往昔吗?”
秦灼嘴张了张,突然大口喘气,溃败地把脸掩住。
“太宰恐怕凶多吉少,太子也是生死未卜。”褚玉照急声催促,“大王,来不及了!”
夜沉如水,水沉如死。阴暗里,秦灼抹了把脸,低声道:“去我房里,拿我的大将军印。进宫。”
他站起来,咬牙啐道:“护驾。”
第123章 一一七 破镜
秦灼一举步,龙武卫便缩紧包围范围般,层层逼上殿来。圈子越收越小、越小越厚,等秦灼跨入殿门,他身后已是里外三层乌泱泱的人墙。墙皮像刺猬壳,每根刺都是出鞘刀剑,锋利枪矛。
殿门大开,天光已现,秦灼没有出声。
他直着眼睛,扑通跪在裴公海身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后,俯身在地,双手渐握成拳。
许久后,秦灼直起身,抬头看萧恒,鬓发微乱,神情木然,问:“我儿子呢?”
萧恒由秋童扶着立在一旁,余光扫到褚玉照,只说:“阿玠自有好去处。”
这句话似有另一层意思。
秦灼只觉脑内啪地一响,什么也管不了,当即扑上去揪住他衣襟,声嘶力竭地逼问:“我儿子呢?我儿子呢!虎毒不食子,那也是你儿子啊!”
他神色太过凄厉,萧恒一颗心被攥得生疼,忙搀住他,开口要劝:“少卿……”
秦灼一把挥开他,倒退两步,指着萧恒道:“萧重光,你好、你好……”
他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脚步一晃,一头栽在地上。
一夕之间,地覆天翻。龙武卫受秦灼调令,任务是保卫太子,如今见秦灼责问天子,这才品出不对味来。正面面相觑,天子已半跪下来,托起秦灼后脑将人扶到怀中,吩咐道:“秦大君以为有人行刺,前来护驾。没事了,都去吧。”
他没抬头,脸皮青白,气微若无。待禁卫退散,才对秋童说:“叫阿玠回来吧。好好陪陪他阿耶。”
秋童看他脸色,到底没多话。萧恒把秦灼横抱起来,走到褚玉照面前。
褚玉照弯腰把秦灼背起来。
宫里的太阳红,沾在秦灼脸上,像一层血沫。萧恒抚平他的鬓角,到底没摸到脸上,眼神里说不清包含了什么。秦灼向着太阳去,萧恒背着太阳走,他身子越佝越厉害,突然一个踉跄。
秋童忙搀他一把,叫道:“陛下!”
萧恒摇摇手,不要人扶,自己步履摇晃地往后殿去了。
宫中变故朝野多有听闻,天子却只口不提,纷纷议论如落花,只得随水东流去。此后五日,萧恒罢朝,秦灼告病,个中蹊跷无人得知。
秦灼回到府中,睁眼先见萧玠,狂喜之后忽一阵后怕:萧恒没有废太子,那为什么诛杀裴公海?
裴公海究竟做了什么?
萧玠将蛇头果和千叶香包给他后,他立即提审下毒宫人。人证物证俱在,他再不能信也得信:他的老师,真的要杀萧玠。
也就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兵围含元殿,他甚至要软禁天子。而萧恒当着龙武卫的面,并没有揭穿他。
第五日的黄昏,秋童奉命迎萧玠回宫,见到了形容枯槁的秦灼。秦灼正盖着黑狐狸大氅坐在院里,见他来,双眼亮了亮,似没见着什么人,又扑地一暗,哑声问:“陛下怎么样?”
秋童等萧玠入了轿子,才垂下两行泪道:“大君,陛下待您如何,你怎可……怎可如此疑他?”
秦灼只问:“陛下怎么样?”
秋童目含不忍,说:“大君自己去瞧瞧吧。”
回宫后,秋童对萧恒道:“大君要来。”萧恒坐了整整五天的冰室,仍不肯出去,只点点头,没作更多表示。等夜上了,秋童见甘露殿门前一盏灯火摇晃,忙迎出去,来人不是红衣,却是一身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