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62)+番外
秦灼却将眼睛定在她脸上。
女子似乎很适应这种目光,只得体微笑。
半晌,秦灼挪开眼,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
这是当年在小秦淮,引他上翠微阁的女人。
萧恒废妓馆,小秦淮只得关闭,之后却未有音频。自此,“灯山”中人出现在这种隐秘场合,只有一个解释。
此处,是第二个小秦淮。
碗盏轻挪声响起。秦灼回神,见她捧一只莲花盏在案上,里面是半盏黑色药汁。如此事毕,女子轻轻躬身,只道告退。
“娘子稍待。”秦灼叫住她。
他没有拿灯笼,便将案上一盏蜡烛递过去,含笑道:“灯火三两献罗汉,蜡纸五钱请佛王。”
女子微露讶然,抬眼与他对视。灯火下,秦灼眼珠明亮,有如金丸。
这句话是灯山暗语,大意是:我是握有重要信息的人,想请见你们最高级别的人。
女人接蜡在手,问:“什么佛王?”
“黑玉佛王。”
指阿芙蓉膏贸易的顶头人。
女人将信将疑,只道:“灯油不够了。”
秦灼笑道:“我愿为贵地再捐三百朱蜡,此后另捐三百于阳陵祖师墓前。”
灯山的最高领头人称“红烛”,第一代红烛正是他的姑母秦淑妃。而世人认为淑妃葬于阳陵。
秦灼不仅是以此自证身份,又重新表明,只有和“红烛”同等地位的人,才能和他面谈。
果然,女子目光一闪,嫣然笑道:“郎君稍候。”
门扇重新关上。秦灼从袖中掏出扳指,缓缓推上拇指。
这里的东西秦灼一概不动,等人一走也将香泼灭。他静坐一会,听得门外脚步渐近。推门声响起时,他抬起头。
对方扶在门后的手突然一卡,一动不动停在半空。
片刻寂静后,秦灼嘴角一抬,咬牙切齿地啐出三个字:
“陈、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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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雪已止了,爆竹的硝烟和饭香也生了冻,成块的结块成片的连片,个个分明,撑得鼻腔疼。众人腰间有酒囊,也不敢解下来吃,一怕误事,二怕冷舌根碰热酒,整个要断到嗓子里。
萧恒走到堤下,马蹄放得轻,刚把黑斗篷丢开人便钻到阴影里。众人见他,齐齐让道。他靠到梅道然身边,问:“没看错?”
“大抵差不了。”
萧恒点点头,“那等着。”
梅道然深深看他一眼,向后低喝道:“传令下去,等刚才的人走了,再按原计画行事!”
***
灯光昏沉里,陈子元立在门外,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有些生硬:“如果我说,我也是叫人带来的,你信吗?”
“原来如此。”秦灼点点头,“那你是干什么来的?”
陈子元呵呵笑道:“家丑,家丑。”
虎头扳指由食指摩挲着,一下一下地伐。秦灼笑意如旧,陈子元却只觉室内发冷,连手背都起了层栗。左右张望一下,忙走进室内将门合上,斟酌半天,只好道:“你妹妹说,你和梁皇帝……不和睦,叫我来一趟,了了给她报信。”
秦灼点点头,“消息真灵通。不只这桩事吧?”
陈子元气急败坏,跨到他对面坐下,“亲哥,我能算计你吗?”
秦灼只盯着他。
陈子元败下阵来,“还有就是小秦淮倒了,灯山那些人没着没落,说新有了落脚,叫我来瞧瞧……”
秦灼打断道:“我不是叫他们都回南秦么?”
陈子元摸了摸鼻梁,纳罕道:“没听说啊。”
灯山已经不怎么听他的话了。
秦灼不语,从袖中捏出半个丸子,丢在他面前。
陈子元捡起来瞧,从手中又搓又拈,疑惑道:“黑膏?你怎么弄来的?”
“借花献佛,差点进了他阿爹的肚子。”秦灼淡淡道。
“温吉?”陈子元骇得目眦欲裂。
秦灼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真不知道这事!我知道这事能由她乱来吗?”陈子元百口莫辩,一急就上手摸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大王,听说你俩分房了?是不是萧重光力不从心,自己……找了个助力的?”
桌案哐地一声巨响。秦灼猛地一拍桌子,以手指他,浑身发抖。
陈子元常与他玩笑,亦多打趣萧恒,不料他反应如此之大,连忙伏地跪倒。半晌,方闻极轻的一缕叹。怒火如沸,撤薪乃止,火停后的余怒,只有这一丝轻烟。
“子元。”秦灼哑声叫他,“老师死了。今年重阳。”
陈子元大惊,一时说不出话,许久后才道:“没听见信儿啊……”
秦灼神色疲惫,伸手捏了捏鼻梁,“我的主意,秘不发丧。他要杀阿玠,重光忍不了。他削诸侯汤邑的圣旨刚下,再传来他赐死太宰的消息……”
他没有说下去。
外头弦歌浅浅,《妾薄命》仍唱着:“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莲花盏中药汁已冷,鲜香散去,隐有异味。秦灼似忍耐至极,压低身子,一只手按在他肩上,问:“子元,你我相交多年,你给我句实话。我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能善罢甘休?阿玠这一年出了多少事,他阿爹那么一个人,已经快被折磨得发疯。阿芙蓉我明令禁止,也下旨申斥过她。秦温吉呢?得寸进尺,一手遮天,东西都倒到京城来了!真当我是聋子瞎子吗?”
他喘息一阵,沉声道:“我儿子要杀,我枕边的也不放。子元,我真的骄纵你们到如此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