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329)+番外
秦灼仍一勺一勺慢慢地吃,半点声响不出,跟个猫似的。阮道生也不催促,不一会便听碗放下,秦灼取了张帕子合在唇边,微笑道:“现在。”
出门前阮道生去卧房拿刀,见秦灼正站在架子前,冲那只虎符匣子端详。
阮道生挂刀在腰,问道:“要藏吗?”
秦灼眼仍落在匣子上,“你说,这是个空的不假,但公主怎么可能把宝押在一个面首身上,全指望我这个饵把鱼钓上来。”
阮道生说:“疑兵而已。”
秦灼点头道:“不会有人把攸关性命之物托付在他人身上。”
这两口子必有后手。
阮道生又问一遍:“要藏吗?”
秦灼没有犹豫,当即将匣子抱下来递过去,铿然道:“藏。”
***
阮道生难得没骑马,一块上了秦灼的马车。秦灼往里给他让了让,他没动,手没打帘,却脸贴着车壁顺着帘缝瞭出去。
这样能瞧见什么。
但他真像能瞧着什么似的,屏气凝神了好一会,方转过头说:“有人跟。”
秦灼歪斜着身子倚在狐裘上,说话也轻声细语:“不是你师兄?”
哪怕是疑兵,虞山铭也不可能放任他们两个单独去守虎符匣子,暗中还是支派梅道然领人远距离监视。
但秦灼居然知道是梅道然来。
阮道生摇了摇头。
鱼上鈎了。
秦灼却不惊惶,轻悠悠一个眼波递过去,莞尔道:“幸好不是,不然哪天将你我捉奸在床,做不得人。”
自从得知阮道生没这方面的癖好,秦灼说话就拿上了腔。他很会拿捏,消遣得点到即止,阮道生这种人不会同他计较。
果然,阮道生听了并没什么反应,仍双手按膝坐着,问:“收网吗?”
“不到时候。”秦灼掂起一顶帷帽,轻声商量道,“咱们甩了他,好不好?”
***
开春正是热闹,马车一头扎进闹市,便隔了山海的人。大面的酒招幌子连片拂过,眼花缭乱。马车好容易从一间铺子前停住,却没人下车。
此时城西永阳坊,小秦淮重重帘影里,有人打开帷帽,对一位绿衣女子笑道:“小生欲再试一次双龙,不知娘子肯不肯?”
他身后站着面孔陌生的阮道生。
绿衣女持扇凭栏坐着,瞧他他们一会,徐徐站起身,微笑道:“两位随妾来吧。”
三人步入一间精舍,十分干净雅致。绿衣女与他们对坐,轻轻摇扇道:“有缘再会,郎君还是不肯告知家世么?”
秦灼微笑道:“礼尚往来,我要的红蜡烛,娘子迄今也没有给我。”
“非不为也,”绿衣女说,“红烛那边生了变故,且回不来。”
秦灼问:“公事私事?”
绿衣女道:“私事。”
秦灼却犹然笑道:“身为私剑,安有私事?”
绿衣女给二人倒茶,婉声道:“私剑只为专人所用。我肯再见郎君,已是十分逾矩。”
又兜回去了。
秦灼目光一动,敏锐道:“娘子逾矩见我,是出了事。”
绿衣女轻轻颔首,也给自己倒一盏茶,终于肯切入正题,“七宝楼监造死得蹊跷。”
“据我们这些时日查探,应当与并州案有关。”
一旁阮道生正端茶盏,手势一停,突然说:“他所等的客人,也与并州案有关。”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肯定,乍听根本不像疑问。绿衣女有些警觉,审视他片刻,却如望深井,什么都试探不出。
良久,她沉沉叹口气:“是。”
阮道生目光一凛。
接着,他放下茶盏,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韩天理。”
绿衣女浑身猝然一动,他那目光又如铁鈎入肉,逼得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反应如此剧烈,阮道生说的必是真的。
……竟是真的。
秦灼轻轻吸一口气,这个人远比自己的猜测要深。
绿衣女握紧面前盏子,使自己尽快平静,用颤抖已不明显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阮道生说:“韩天理是并州暴乱的首凶,本该亡命天涯。但他滋事的缘由是元和七年并州九郡被屠的惨案,口口声声称还有内情。暴乱如反叛,是诛九族的大罪,肯冒这样弥天之险,个中理由想必触目惊心。如果韩天理真有内情,他要伸冤,只能进京。”
“这时候京城突然加大防卫,添加的都是严查并州人氏的岗哨。还有这位监造。”阮道生问,“他是哪里人?”
绿衣女模棱道:“南人。”
阮道生眯眼,说:“但他的户籍却在并州。”
“也就是说,接触到他表面身份的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并州人。”
日色冷淡,沾衣如霜。秦灼柔声道:“这么巧。”
绿衣女默了片刻,“就算如此,阁下也只是猜测。”
“是猜测。”阮道生坦然说,“中了。”
他就是用诈。诈出来了。
茶水因许久未动,已经冷了。绿衣女端起盏子,攘袖泼在炭盆中,对秦灼道:“郎君好厉害的帮手。”
“看来我这位朋友所言非虚,只怕这就是红烛的私事吧。”秦灼轻轻吐字,“并州,韩郎。”
***
窗前帘落了一半,日头也只晾进来一半。帘影将阮道生藏得严严实实,阳光把秦灼照得亮亮堂堂。两人一黑一白,一冷一笑地并肩而坐,绿衣女瞧着,只觉后背生寒。
秦灼温声道:“吾友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强人所难,娘子若有不便告知的,不必详言。”
灯山潜伏一事关系千百秦人,他虽与小秦淮试探,外人跟前总要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