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372)+番外
“李寒忍一时易,百姓忍一时难。我自读书起,立志为言官。言为天下言,身为天下先。言官之职,我无缘;言官之分,却已尽。大不韪者我先试,安问此身岂能全?”
他缓缓揖手,“多谢内官相告。但如此功名,李寒不齿,愿殉之。”
娄春琴静静站着,半晌方问道:“请教年齿。”
“年十六。”
娄春琴点头,“可惜了。”
***
一席话毕,娄春琴便登车回宫,雪扑上大氅,他上车后才拍了拍。
秋童瞧着他神色,试探问:“哥哥,怎么了?”
娄春琴若有所思,突然问他:“你觉得他的诗好不好?”
秋童骇了一跳,连忙说:“哥哥别打趣我了。此人悖逆不道,陛下已将他的诗列作禁诗。再说,我又不懂这些。”
此话一出秋童便想起,他虽不懂诗,但有个人懂。
这时娄春琴悠悠叹道:“我为生民叫帝阍啊。”
秋童正欲开口,便闻一阵马蹄声在身边驶过,娄春琴将帘打起来,目光一动,轻声唤道:“右相。”
秋童望向窗外,见一辆单厢马车停下,车窗抬起,露出青不悔的脸。
青不悔不过三十出头,面貌英俊,性情也温和,对他微微颔首,道:“内官有公差。”
“陛下的差使。”娄春琴问,“右相要进宫?”
青不悔点头。
“若是为李郎的事,我奉劝右相,还是打道回府。”
青不悔没有打断,示意请他讲下去。
娄春琴隐晦地说:“公主已经进宫面圣了。”
以皇帝的脾气,长乐不一定能劝下,皇帝思量再三,一定会找青不悔再议。若是赶在一块,反有逼迫之意。
只是如今在街上,不能为道。
二人都是聪明人,青不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思索片刻后说:“风雨难测。”
娄春琴含笑道:“右相放心,虽没屋子避雨,还是有人能递把伞的。”
青不悔深深看他,抬手揖至面前,缓缓拜下来。
娄春琴对他一笑,放下帘子。
手炉已经冷了,秋童正往里头夹炭,娄春琴一伸手,忙放下隔片盖好递过去。话从他口中转了两转,还是问:“哥哥,这人能活么?”
娄春琴转头看他。
秋童说:“这么多贵人作保,想必有过人之处。”
“这种人都有人保。”娄春琴微微仰头,指甲滑过手炉镂刻,“世道还没烂透啊。”他像百思不解,吟吟笑道:“怎么还没烂透呢。”
秋童不明白,还是没忍住问:“哥哥也要保他?”
娄春琴却只说:“他诗写得不错。”
***
李寒的案子震惊朝野。本以为以皇帝上元夜的雷霆之怒会当即斩首,没想到处决却一拖再拖。
娄春琴、长乐公主、温国公等纷纷为其作保,恐怕皇帝也不曾料到,最后问到青不悔,自己一手提拔的右相未发一言,先三叩三拜,皇帝就知道了他的心意。
二月春寒如旧,金榜已张。城门口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着争相看榜。
“杜筠!”
人群中,张霁扭头高声叫道:“杜傲节!一甲第一,榜首、榜首!”
杜筠闻声抬头,循着张霁手指望向首列。其上端楷所书,正是自己的家世姓名。
“状元!”张霁将他的手高高举起,“我早就说过,新科状元舍你其谁!”
上元宴上有关状元的风波到底没有外传,杜筠也不知情。他由张霁抱着跳着,一起放声大笑。
十日后,天子诏宴进士,新科相公骑马游街。
为首的杜筠簪牡丹,披红袍,骑白马,风流倜傥,望如天人。所到之处,观者如堵,万人空巷。年轻女子争相投掷香囊、珠钗,儿童一路追跑,口呼“状元公、状元公”。
鼓吹之声响彻长安,京兆府狱中,李寒若有所感,抬起微蓬的头。
狱门一声轻响,娄春琴手捧圣旨立在门后。
“庶人李寒,以诗讪谤君父,当以大逆罪论死。然民瘼似火,朕亦哀之,念其情可悯,特赦死罪,杖五十,流崤北——”
“终身不得科举。”
第181章 三十八 困鹤
五十杖毕后,狱卒收起法杖退下。娄春琴走到庭间,目中隐有波动。微微春雪里,他一身大红羽纱氅衣,比起内侍更像个新科举子。
娄春琴稍稍欠身,轻声叹道:“李郎,今日一别,山高路远。请纵你诗中之志,去看看民生多艰吧。”
李寒支撑刑凳艰难立起,扫整衣衫,缓慢对他一揖及地。
“内官,知我。”
***
李寒流徙千里,新科进士入朝,朝廷的下一桩大事便是七宝楼监造人选终于敲定。
去年尚未开春,皇帝便着人参议重建七宝楼一事,人选却屡屡更易。监造需精通建筑构造,又有统揽全局的眼界,更要对佛经有所深知。最后还是永王上奏,请岑知简出山。
这消息传开时,秦灼亦是一惊,“那位早已化入山中的小岑道君?”
祝蓬莱这回没有剥果子,他在吃酥酪。热腾腾蒸出来,取冰湃冷,又和以樱桃、荔枝诸物。二月天不是这两种果子的时季,长乐府邸虽有冰窖,但也是专供他夫妇二人取用。只这一碗酥酪,这时节便值十金。
长乐对祝蓬莱十分恩宠。
秦灼这念头只轻轻一转,祝蓬莱已开口:“确实。岑知简才名显扬,在山中修道多年,炼得一手好药。又擅乩仙,颇能通达天意。当然,这只是这么说。七宝楼么,不也是个修丹炼药的地方,找他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