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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391)+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那担架上从头到脚蒙着白布,乍一看像极抬死人,唬得钟叔嗓子都变了调,却又不敢碰,只追着担架连声叫道:“少将军,少将军别吓我!相公,相公,少将军回来了!”

青不悔正写摺子,听见动静便匆匆赶出门,在门前听得钟叔这心胆俱裂的一声哀号,抬眼便是如盖尸布的担架,整个人都晃了晃,写策治书的那只手还没抬起便剧烈颤抖起来。他扶着门要跨门槛,刚迈过一只脚,不远处便有人叫一声:“阿舅!”

府门里,出现一个少年人身影。

那少年三步并两步快走上来,在他面前扑通跪倒,一句话没说先行叩首,低声说:“外甥不孝,叫阿舅担心了。”

青不悔忙将他搀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人瘦了,脸也黑了,露出的只手脸上便添了大小伤痕,但面上仍带着笑。这孩子知事之后,不管多难过,总要对自己笑脸相迎。

郑素在他膝下长大,自从四年前自请镇守崤关,至今才见这一面。青不悔把他的鼻子眼睛抚摸一遍,这才确定人是真的,握紧郑素的手,一时说不出话。

半晌,青不悔才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钟叔也在一旁抹泪,低声埋怨:“少将军好好地回来,还做这一出,别说相公,就是老奴都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郑素这才看向那担架,松开青不悔的手,再度从他面前跪下,又叩了个头,说:“请阿舅恕罪。”

青不悔还不待发问,郑素已直起身,忽地将白布掀开。

担架上躺着个少年人。

瘦得脱相,颧骨腕骨都嶙峋得扎楞。浑身滚烫,却手脚冰冷,但口鼻仍有活气。瞧他这模样,既像个囚犯,更像个书生。

青不悔没有说话。

钟叔并不认得他,犹疑问道:“这位是……”

“詈骂陛下的幽州李郎。”郑素说,“我把他带回来了。”

第190章 四十七 李郑

有关李郑初见,李寒自作的《元和玉升遗事新编》一本中有所记述,大意是李寒进京赶考途中,与郑素两条行舟相逢,二人一见如故,作诗唱和、互换腰绶。后世史学家考证,不少援此典为力证,认为李郑是舟上初逢。

但李寒所作的传奇中说:“好月当映春波。”既写春水,当是春日。但大梁科考举行在正月,李寒若在考前进京,所泛当是“冬水”,而寒冬江面结冰,无法通船。且二人衣带赠诗一事,除此传奇之外再无佐证。而解衣带题诗交换,典出青不悔少时参与杜公璞集会,酒酣解带写诗十数联,老杜相公亦醉,亦解带题诗,二人互换衣带,结为忘年之交,被当时文士推为风雅之首。李寒颇为尊崇青不悔,或许出于追蹈老师的意图,在这里对青不悔的轶事加以化用。再则,李寒赴京当为元和十五年底,十六年二月即发配崤北,而郑素自元和十二年始赶赴崤关后直至十六年三月才重返长安,在此不久后,史书便出现李寒重现长安的记录。故笔者推测,二人真正相遇可能是在郑素抵御狄族南侵期间,甚至很有可能李寒是和郑素一起返程。

显然易见,这时候的初见是不怎么好看的。凄山苦水,连天烽火。李寒流放千里,郑素伤重狼狈。而《新编》一书成于梁昭帝奉皇四年,此时郑素已与他割席八年之久。

是故,李郑舟上初见一节很可能是李寒自己的艺术加工:春夜,舟上,他们出青山泛绿水,明月边互换衣绶。这就是李寒这个理想主义者的极致浪漫:或许还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的李寒郑素相交是高山流水,知遇则美如诗文。而对于当今之世,对于这个世界的已逝之人,他仍寄追思,但永不回头。

***

李寒是在南退时遇着的郑素。

当时正值午时,兵卒按例让李寒松枷吃饭,只一块干馍,也不给水囊,喝水便自己去汲水。李寒也懒得与他们争辩,自己往河边去。

“头儿,还派人盯着他吗?”

“盯个屁,脚镣还戴着,还怕他跑了?要不你去?喝酒!”

如今虽至三月,但崤北苦寒,河水仍冰。李寒搬石砸了一会,河面方裂开一隙。他将浮冰打碎,露出冰底河水,冷波如镜,对可鉴人。

李寒在岸边坐了一会,看着自己在水中倒影,依旧面无表情。他掬起一捧水,却没有喝,而是打在脸上,将面上灰垢洗干净,又用湿手理好头发,重新拔簪束头。

水里的影子忽然被一支飞箭刺破了。

不,是一阵箭雨。

李寒陡然抬头,厮杀械斗之声突然响起,震彻山林。他远远瞧见赤旗如盖,叽里呱啦的欢嚎声大噪,心底一阵揪紧。

赤旗,白狼赤旗,是北方狄族进犯。

他猛地起身,脚上铁链当啷作响。

手上没有兵器,自己又没吃饱过,有兵器也没力气,拼上命也杀不了一个人;但若是投水,窝囊不说,只怕水不够深,还没淹死就让狄兵捞起来捅死,白遭一会罪。

李寒想不到什么体面死法,但脑中灵光一现。

山林。

他说干就干,开始找石子打火。但温度不够,又不是专用火石,更没有削好的木头来钻,但还是有能够引燃的枯枝。李寒有一个好处,临危不乱,等厮杀声逼近,他仍蹲在地上打石块。

郑素就是这么看见的李寒。

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子脑子有病。

对岸的狄兵已经包抄到十丈之内,估计觉得他不足为惧,不愿浪费箭矢远远射杀。这小子还一动不动,专心致志打两块破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