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410)+番外
“除了司阶。”
“人各有命。”曹青檀吃了口冷酒,“命数到了,由不得人。”
“听司阶的意思,都是意外?”
曹青檀皱眉问:“怎么,李郎还觉得是有人动手?”
李寒反问道:“不是吗?”
“不是。”曹青檀冷冷看他,仰头又吃了一盅酒。
李寒也不焦躁,平静道:“我曾闻将军飞燕之名,十分仰慕,如今见将军有心灰意冷之意,便知饱受人情冷暖。只是将军,罗正泽为你手刃,其族人子弟或杀或办皆经由你手,倘若真有冤屈,将军不想为他洗雪正名吗?如果真是枉杀,将军不想赎罪吗?”
“赎罪顶个屁用。我赎罪,他能活吗?”曹青檀端着酒盏,眼看向灯火,“若是枉杀,已然枉杀,我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
“将军活在今生,何须托言来世?”李寒看着他,“我听说将军曾有一个女儿。”
曹青檀手掌轻轻一颤,酒水泼溅些许。
李寒继续道:“听闻将军父女离散多年,就算为了她,也请将军积福积德吧。世上虽无鬼神却有冤魂,十万冤魂在上……”
都在看啊。
曹青檀将脸别向灯火,不说话。
李寒注目他许久,突然问:“将军……司阶可有难言之隐?”
“没有。”曹青檀截然打断,伸臂往外一抬,“李郎,慢走,不送。”
李寒没有强求,还是对他一揖,转身上马走了。
等马蹄声远去,曹青檀一个人坐了一会,不吃面,继续饮酒。等酒壶见了底,他听见窗户一响,接着是双脚落地的声音。
曹青檀说:“出去。”
那人问:“师父在怕什么。”
曹青檀转过头,黑暗里,微弱灯光的余韵照亮阮道生的脸。
曹青檀定定看着他,冷声道:“滚。”
阮道生往前再走两步,曹青檀猛地把酒杯一掼,瞬间在他脚边炸做碎片。阮道生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去。
曹青檀骂道:“怎么,还想逼我死吗!”
阮道生从他面前站定,从腰间解下酒囊,给他手边空盏上倒满酒。接着,他又拿起一旁没人动的那只酒杯,也满了整整一盏。
他双手举杯,对曹青檀一敬,说:“我给师父贺寿。”
曹青檀一动不动。
阮道生后退一步,双膝跪倒。
他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朗声说:“弟子阮道生,祝师父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
第198章 五十五 前尘
酒肆里,曹青檀从桌前坐下,往怀里摸银子。阮道生却抢先走到酒柜前,将钱串推过去,“二妹,还是老三样,猴儿酿要滚烫的。再要一碗面。”
“滚回来。”曹青檀叫他,“你那点俸禄,不够打一顿牙祭的。”
阮道生说:“还没孝敬过您。”
曹青檀要骂他,却被他看得开不了口。骂不出口,也拉不下脸说软话,瞧着阮道生走到对面坐着,曹青檀冷冷笑一声:“不是为一个面首要和我恩断义绝吗?怎么,现在老婆不要,把你始乱终弃了?”
阮道生提壶先给他倒茶,“我和您说过,我们没到那份上。”
“是没想到那份上,还是没到得了?”
阮道生眼睑低垂,没出声。
曹青檀瞧他一眼,又看着茶碗,哂笑道:“我还道你俩早苟同一党了,敢情人家还没看上你哪。”
阮道生又给自己倒了碗茶,依旧不说话。
“不中用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和阿苹她阿娘成亲了。”曹青檀看他那样,一时竟没忍心说他,突然问,“今年是十八?”
“是十八。”
二娘子正奉了热酒上来,并一碟花生果子,又有热腾腾一碗汤面。她头上仍盘双螺髻,这次凑的近,阮道生才瞧出有些不同。
发髻不像纯用头发堆挽,而是标了什么模子缠绕出的形状。
阮道生不太懂这些,目光一掠而过,给曹青檀倒满一碗酒,又拿干净筷子给他把面拌好。
曹青檀眼睛落在他手上,说:“我十八那年,还不中用,秋娘却不嫌弃,就这么跟了我。我那时候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东奔西跑,好久才有了阿苹——元和元年出生的,她出生时苹花正好看,我们就管她叫阿苹。她右手臂还有个五瓣花的胎记,就跟苹花一样——那时候我还是个不起眼的旗手,俸禄太少了,糊口都成问题。我便铤而走险,去登台试斗。好在陛下瞧着了我,叫我一战成名。我争这些,都是为了她娘两个。若没她们,我还不知在哪里烂着,她们是我的亲人、恩人,也是贵人。”
这个“飞燕将军”,竟是他为妻女挣的。
从没听他提起过妻子,阮道生只听他讲,也不追问。
“阿苹出生那年,秋娘就病倒了,也不告诉我,我混账,也没有察觉。待察觉时,已入了膏肓。她便不肯吃药,不吃药也罢,我说那就陪你一块去。她才肯继续吃药。有一日突然能下地,容光焕发,宛如病愈,又是置酒又是擀面,我问她怎么,她说你忘了,你的生日。”曹青檀仰头灌了口酒,“……第二日,就没了。”
所以曹青檀从不过生辰。
阮道生沉默一会,说:“师父恕罪。”
曹青檀摇头,说:“我一个刀头舔血的粗人,只怕拖累阿苹,便送回锦州老家托老母照料,直到她八岁那年才重新接回来。八岁那年的三月,我和她相见没几天,正好是上巳,她坐车子出去玩……”
曹青檀没说下去,阮道生也一块沉默了。曹青檀看他一会,突然笑一声,说:“你小子刚来的时候,活生生一个石头人。现在越来越有人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