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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564)+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屏风后瓷瓶清脆一响,秦灼已将药油合在掌中,道:“你说吧。”

萧恒道:“头一件事,还是粮食。”

“西琼撤退后粮荒暂时缓解,但并未根除。早稻才播种下,要收怎么也要入夏,这一段时日粮食还是要靠周边采买。但现在有两个问题。”萧恒说,“一是米商哄抬米价,二是大梁总体上粮食就不丰裕,我们就算要买,各地也没有多余的来卖。江河下游那几个州的稻谷倒是丰收,只是山险水急,运输耗费远高于米价,不是长久之计。”

秦灼缓慢捋着腿部,道:“第一件倒不是难事,我手头还有些东西,你若有路子,但管买去。”

萧恒说:“不能总用你的钱。”

秦灼笑道:“不愧是做了一州之主的人,亲兄弟明算账,这样客气。”

萧恒片刻默然,又道:“如此只是扬汤止沸,早晚把两个州都套进去。咱们两个,至少得保全一个。”

秦灼也半晌无言,问:“你有主意?”

“是。”萧恒道,“但很冒险。”

“说说看。”

萧恒停顿一会,“首先,我还是得借你的钱。”

不待秦灼开口,他便补充道:“算借,今日就能立字据,利息全听你的意思。”

秦灼笑道:“将军还没讲是什么工程。”

“开粮道。”

秦灼手下一顿,“这事可不好做。”

“是,而且五年之内,很难做成。”

“五年。”秦灼搓了搓手指,“五年之后,你说不定早已一把枯骨了。五年时间,你倒敢等。”

萧恒说:“但粮道建起来,就能作五十年之用。五十年没有粮荒。”

他没有说下去,秦灼却心头一颤。萧恒如何守下潮州他早有听闻,那口准备烹煮他的大锅秦灼甚至还去看过。在那套令人发指的计画后,萧恒竟肯让众人分食自己也要保全潮州,这样锥心刺骨的执着秦灼无法感同身受却了然于胸。

他深吸口气,问:“你想怎么做?”

“在官用粮道外,再通山道、水道,山路架溜索,水路开漕运。”

“漕运?”

“是,潮州柳州有永安运河的旧河段,虽然荒废依旧,但还能用。我打算先带人疏浚河道,再开凿几段新河段,能够连接各路粮仓。水运不能过处,再配合溜索和陆路。这样一来,不只方便了交通,也能给百姓提供做工之处,叫他们不至于流浪乞讨。”

秦灼沉吟片刻,道:“要架溜索,多少要往深山老林里钻,山路险峻先不说,首当其冲就是剿匪。”

“这件事早晚要做。”萧恒说,“以后若能联通其他州府,就可以在永安运河基础上南北凿通,沟通大梁三大运河,建成贯通四方的漕运系统。交通便宜,物资闭塞之苦便消解大半。”

他语气虽仍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已然兴奋。萧恒其人冷若冰霜,他这点火种般的兴奋初现,秦灼无法不感到意外。

萧恒已说道:“如今暂时没有外敌,两州兵士也尚无用武之地,我的意思是,我先带他们去剿匪开路,一拨分去固堤种地。与其操心之后,不如看好眼下。”

秦灼的确有些意外。

萧恒如今已算割据一方,他对其他州府的野心居然是要建设一个全大梁通达的水路网,而他拥有了一定兵力,第一件事不是扩大地盘竟是开路种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听他半晌无话,萧恒在屏风后试探问道:“你觉得如何?”

秦灼道:“若真能从根子上解决粮荒,也算一份功德。将军但管去报账,不过利息怎样算,我还得想一想。”

“从根子上解决不了。”萧恒道,“交通再便利,种不出庄稼,都是白搭。”

秦灼笑道:“这么说,我们最缺的倒是种地的人才了。”

萧恒又是无言,显然在考虑这件事了。

但此人显然可遇不可求,秦灼便岔开话:“这才一件,第二件呢?”

萧恒道:“柳州的罂粟,我预备全烧了。”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花已经开了,再不烧就要结果。”

秦灼沉吟:“罂粟买卖是柳州的一个大项,你贸然烧它,只怕百姓不会答应。”

萧恒断然道:“百姓那里我会另想办法,但这件事,不容商量。”

秦灼故意道:“既然不容商量,你又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柳州到底从你手里接过来的,但凡有事,总得叫你知道。”

秦灼未再答话,萧恒从屏风前静静坐着。屏后那人身形模糊,双手从腿间滑动,隔了屏上的巫山洛浦,像一场被人窥觑的自渎。

萧恒手指从膝上攥了攥,撑膝要走,忽听那人叫:“重光。”

秦灼说:“你很是个做将军——做君主的料。”

***

据考察可知,萧恒有关粮道的设想或许并非一时灵感,而是深思熟虑。但因年代久远,唯有萧玠手记《父亲的潮州生活》《章二·土地》篇勉强可以算作书证:

“等到粮食危机真正开始,父亲下田的目的从心理喘息变成生存问题。两年干旱后潮州终于等来湿润的雨季,但极端的暴雨又让春天的努力化为泡影,带来第三年颗粒无收的残局。潮州倾天盖地的大雨里,我父亲穿戴竹笠只身上马。他走遍潮州境内的每处耕地,检查所有土壤和排水沟渠。父亲得出结论,就算没有这连绵数月的异常雨季,潮州也很难捱过这次全国性的大粮荒。

潮州虽被称作鱼米之乡,但所赖是耕地面积而非土壤质量。农田以红土居多,并不适合水稻种植,而且潮州雨季绵长,但本土却没有抗涝性好的种子。在任的地方长官吴月曙修筑了一些水利工程,但面对这样史无前例的暴雨不过九牛一毛。最要命的是,潮州这样的经济要津,居然没有一条真正贯通的粮道。这是父亲第一次以政治性的粮食问题看待土地。和这座城市的历任长官不同,他不再一味追求本地产量,转而把问题解决的关键放在交通上。这对生死攸关的潮州来说是极其大胆的举动,也是在这时期,父亲第一次对吴月曙提出自己的粮道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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