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65)+番外
吴月曙默许了。
从这种态度看来,吴月曙很早就做好了让渡政治权力的打算。而我向来谨慎的父亲却空手撄剑一样,过早地接过了这锋刃般的权力,等他打算将它传递给我时,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剑柄。”
***
秦灼一闲下来便浑身犯懒,用过午食便回屋去躺,隐约听见远处有歌舞声,便知是男女们踏青对唱,更没个意趣。这样一睡便到了天黑。
暮春晚风也和煦,吹得人通体舒泰。他起身捡了块糕吃,抬头见窗户半掩,便看见院中坐着的几个人。
阿双拿过一只小笸箩一瞧,笑道:“我的好将军,三月三虽也叫女儿节,却不是七夕节。对月穿彩线是七夕乞巧的活计,不是今个。”
萧恒站在一旁,道:“我记岔了。”
阿霓挨着阿双坐在台阶上,嗫嚅道:“是我记岔了,托阿兄买的。总以为三三和七夕差不多的。”
阿双笑道:“多谢将军一番心意,也多谢阿霓,咱们可以过两个乞巧,别家的娘子只有羡慕的份。”
萧恒道:“姑娘莫见怪,我不大过节。”
阿双也听闻他的出身,忍不住问:“之前过年过节,那边也不给将军你们松快松快吗?”
萧恒想了想,“过节会给个带胡麻的饼子吃,年要怎么过,小时候还有点印象,但真过起来,还是同殿下学的。”
讲到胡麻饼,秦灼突然想起元和十六年的上巳,又冷不丁听他唤自己作“殿下”,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手中半块糕点也搁在碟里没有再吃。
院中两个丫头对月穿针,阿双常作女红,自然难不倒她,阿霓却如何也纫不好。萧恒本要走,见她气馁便在一旁坐下,从她手中接过彩线。
他往月下一照,手指一动,一穿而过。何止阿霓惊叹,连阿双都不禁赞叹:“只道将军是上阵杀敌的好手,不成想针线功夫也这样了得。”
萧恒道:“寻常缝补还是能做的。”
阿双便歪头笑看他,“将军这样持家,不知谁有福气,能觅得将军做良人呢?”
萧恒笑一笑,不答。
七夕多用凤仙花做蔻丹,现在凤仙未放,两个姑娘便折了些碧桃花染指甲,颜色倒也清丽。萧恒目光落在其上,却像凝视一个人异于女子的檀口朱唇。
阿霓见他走神,调皮笑道:“良人先不论,却不知阿兄有没有心上人?”
萧恒嘴唇一动,她忙道:“月下问姻缘,可不许打诳语的。”
萧恒便含笑说:“有。”
窗中,秦灼一颗心怦然一响,他们的问答虽在耳里,脑子却转不动了。只听得阿霓再问是谁。萧恒呢?萧恒不说近在眼前,他说远在天边。
阿霓笑道:“天边的岂不是天人。”
萧恒便颔首,语气却格外庄重:“是天人。”
秦灼静静立了一会,掉头走回桌边。他以为自己会浑身颤抖,但是没有。两年前的同月同日,他第一次察觉心动的重量,那声音随萧恒踢门的巨响炸落,如同惊雷。今时今日,却轻巧巧静悄悄,像渡过来的一口呼吸。
当年裴公海教他读《诗》,讲到《绸缪》一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他总难知解。直到此夜,他方知先人无上智慧,只言片语,已将后世万千情愫说尽。
今夜究竟是何等美好的夜晚,竟叫我遇到了你。
秦灼从屋里坐了一会,再出门已经夜深人静。庭中无人,马厩却亮着灯。
他走过去,见灯笼挂在一旁,萧恒正蹲身检查元袍的马蹄铁,又抬手捋黑马的鬃毛。元袍性子挺烈,在他手下倒温驯至极。
秦灼看了好一会,却不知如何开口唤他,远远、轻轻地叫了句:“哎。”
萧恒闻声抬头。
秦灼问:“去走走吗?”
第268章 三十六 美景
两人牵了马,却不骑,只穿了巷子慢慢走。他们没赶上看灯,街市也陆续收摊,没了灯火照映,摊头的傀儡面具也色彩浓艳起来。
秦灼拿了只兔子面具瞧,萧恒问:“喜欢?”
秦灼道:“给她们捎点什么回去。”
“前面有家糕点铺子,从柳州迁来的,不知道打没打烊。”
秦灼笑道:“只买零嘴,你还当她们是小孩子呢。”
秦灼便往脂粉摊前去,一一打开闻了。这些胭脂水粉虽不名贵,但是由时新花卉磨成,胜在新鲜干净。秦灼问:“能挑一点看么?”
那摊主笑道:“外头这些都是叫客人试的,您尽管瞧。”
秦灼拔下头顶玉簪,挑一个簪头匀在手背上,用指腹轻轻揉开,看了看颜色,道:“没兑铅粉吧?”
摊主忙道:“哪能,都是拿最新的杏花种子磨的,上脸保证又香又润,一点不涩。”
秦灼道:“我瞧这色不够白。”
摊主笑道:“这是郎君生得白,粉都盖不住呢。”
这话像是夸女人,秦灼便没接,道:“包两盒粉,再两盒玫瑰花汁子的胭脂。”
摊主道:“瞧郎君是个行家,只怕没少给娘子买胭脂吧。”
还不待秦灼答话,摊主见后头白马旁立着个俊俏少年人,便笑道:“这位是郎君的兄弟吧,也替心上人捎一件呗。你哥哥都给嫂子挑了,一家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唷。”
秦灼只笑道:“哪有什么嫂子。家里只有两个妹子,替她们捯饬罢了。”
萧恒也不说话,从秦灼手中拿过那只小包袱,搭在鞍鞯上。
秦灼见他牵过缰绳,低声道:“不知者不怪。”
“我没有生气。”
萧恒半垂着脸,只说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