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89)+番外
陈子元一惊,“海龙皮何其金贵?文公当年也只得了这一条,自己都没舍得穿。他皮糙肉厚的,不是糟蹋料子吗?”
秦灼只对阿双说:“这活儿不着急,你慢慢做。”
陈子元瞧着他端碗喝药的侧脸,渐渐品出不对味来。
秦灼给萧恒送金送银甚至送自己,都是一种两不相欠的报偿。他知道秦灼对萧恒不可能全无意思,可应该也到不了情根深种的地步。但做衣裳这事儿只存乎夫妻帷幄,太私密,也太窝心。
陈子元胆颤心惊,却不敢多言。
萧恒对秦灼是真心。而秦灼和他在一块,也在慢慢好起来。
他居然能让秦灼好起来。
既如此,那他是个男人是个女人、是个叛徒是个将军,还他妈有什么天大的干系?
在秦灼缴械投降之前,陈子元先破罐破摔,对他俩的破事甩手不管了。
这二人感情上一直胶着,行兵事宜却势如破竹,建安侯旗号多少管用,周边各州虽不敢明目支持,却也未曾公然讨逆。但纸总是包不住火,能瞒这些时日已是勉力至极,灯山新的信函传来消息:朝廷再次派兵征讨。
萧恒以潮州柳州为本营,上下严密备战,同时也没有放下粮道建设和查找岑知简的下落。而论起岑知简,梅道然仍只口不提,他拿酒葫芦立在窗边,看向那把五弦琴的目光绝非痛恨。他饮酒时一身淡淡银辉,是月光。而同一片明月下,岑知简坐在舟头,身后火把高烧。
卓凤雄往前迈步,问岑知简:“岑郎,你何时能配解药?”
岑知简抬头看他,苍白消瘦的脸被火把照亮。他瘦得几乎脱相,眼窝凹陷,眼仁却亮得吓人。他险些被折断的手指关节好容易痊愈,抬起来,缓慢做了个手势:等你拿下柳州城。
卓凤雄上前揪他衣领,却在发怒前勾了笑意,俯下身,轻轻笑道:“柳州罂粟已经被重光一把火烧了干净,耍我——岑郎,你不过一条断脊之犬,就算我现在一块一块捏碎你的骨头,或者再把你卖进个馆儿里唱曲,你能奈我何?”
说到这,他面含憾意,这种表情在年少阴柔的脸上浮现,总有种天真残忍之感。卓凤雄叹道:“可惜,你坏了嗓子,卖也只能卖窑子了。”
岑知简面无波动,又打一遍手势:等你拿下柳州城。
卓凤雄并非不会攻心,但岑知简心墙之坚堪称刀枪不入。他不因残疾而耻辱,不因落溷而含恨,只要他自己还是那心中闲鹤山中人,那他依旧是白云来去自由身。
卓凤雄无法杀他,他们似乎拿捏岑知简,但实则身家性命都在这人身上。解药被娄春琴偷换,蒙八郎已死,唯一的线索只在此人。
岑知简是唯一一个被种过观音手却活过二十岁的人。
卓凤雄久久凝视他,忽然笑道:“很好,那我们就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吧。”
他从船舷边盘膝坐下,“皇帝虽势必要重光的命,一开始没却把他放在眼里,谁料想竟让他挣下这偌大家当。这不,新的钦差和将军腿脚麻利,已经到了剿逆的路上。”
“主帅是崔家那女郎,却给她配了个协理一方的黜置使,岑郎的大熟人。”卓凤雄扭头看岑知简,“你舅父,吕择兰。”
岑知简眼皮一跳。
卓凤雄欣然从他面上瞧出变化,扶住他肩膀,笑道:“说起来还要托你的福。你把永王的罪名钉到实处,他自然少不了牵连。虽然经查无辜,朝中老臣又纷纷求情,到底失于规劝。皇帝虽不好治他的罪,但打发出京叫他们两虎相争,还是顺手的事儿。”
岑知简脸上终于出现表情,卓凤雄似乎很满意,叹道:“你母亲两个兄弟,吕择兰追随永王落败,吕纫蕙背叛公子檀遭人唾骂,一家不成器,好容易得了你这么个儿子,如今却落毛凤凰不如鸡。是鸡是凤凰,都不如做黄雀,咱们就好好等这双螳螂知了斗一斗吧。”
第279章 四十六 致师
萧恒这几日很少回院子,似乎吩咐唐东游忙活什么,梅道然问,唐东游也支支吾吾,不敢细说。
唐东游虽然性子直率,但当真谨慎行事却绝无马脚。他将东西送进公廨后堂时,萧恒正拿湿布擦身,背后伤疤如同裂痕,红得骇人,似乎下一刻便能破肤沥血。
唐东游轻轻敲了敲门,叫:“将军。”
萧恒回头,唐东游掩门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装一只小铜笼,盘一条赤练蛇。更有蜈蚣、蜘蛛等毒物,一些植物根茎花叶,萧恒还叫他刮了一瓶铁锈,乱七八糟一堆,不知他派什么用场。
萧恒将手中湿布丢下,坐在桌边瞧笼中那条蛇,道:“你从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没有动静,进来瞧瞧。”
唐东游应了一声,不敢多问,只提刀出去守门。萧恒先拔出虎头匕首,从右臂上划一道,鲜血涌出时已然黑红。
这时他打开笼锁,啪嗒一声,那蛇已蜿蜒游出,绕在他臂上,像血丝也像红线。毒牙刺入他伤口时萧恒浑身一抖,片刻后,吻鳞竟已渐渐发黑。
种观音手者活不过二十岁,萧恒大限将至。他不能弄解药,只能寻求以毒攻毒之法来延寿数。
饮鸩止渴,终难长久。
萧恒左手骤然而出,准确捏住七寸将蛇捉在手中,而此时,他右臂伤口竟已凝血。
他将死蛇丢进笼子,又把活蜈蚣拿出来。
唐东游寸步不离,从门外守足了一个时辰。期间门内没有发出半分响动,似乎压根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