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90)+番外
日影西移,唐东游那颗心也随太阳缓缓往山下落去,影子一定到日晷的相应位置,他立马推门进屋。
屋内,萧恒正穿衣起身,将匕首插回鞘中。
桌上一摊黑红血迹,一只空碗,碗底只有些残滓,包袱中诸物只剩下一条瘫软蛇尸、零星叶子。
唐东游急忙去瞧萧恒,萧恒脸色苍白,精神还好,对唐东游道:“记得我的话。”
他一张口满嘴血腥味,唐东游咬牙点头,“属下决计不叫任何人知道,不管是少公还是梅子。”
萧恒也颔首,说:“我想睡一会,你去忙吧。这些日辛苦了。”
唐东游答应一声,转身退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问:“将军……你身子还好吗?”
萧恒笑道:“还能和你打个头阵。”
唐东游不再多问,掩门退下。
萧恒一觉睡到半夜才提刀回院,夜色已深,院中却灯火通明。石侯守在大门口,一见他来,忙扯嗓子叫道:“萧将军回来了!少公找您半天了,有急事要商议呢!”
萧恒进屋时秦灼已听见动静,正要下榻趿鞋,萧恒忙快步上前拦他一把,自己也从对面坐下,问:“怎么了?”
秦灼道:“吕择兰和崔清大兵已至,按规矩,先代天下了檄文。”
陈子元从一旁守着,这就去拿文书。趁着空档,秦灼借灯火瞧他脸色,不免皱眉,“面色这么差,是哪里难受吗?还是旧伤又发作了?”
萧恒笑道:“这两天有点累,随便找地方睡了一会,还没醒过神。”
秦灼目光仍未挪动,道:“一会给你煮点柏子仁,安神的。”
这会陈子元已取了檄文来,清了清嗓,放到案上。秦灼递给萧恒瞧,说:“吕长公当世君子,领兵也按章程来,如今还规规矩矩写檄文讨逆的不多了。”
说到此处,他笑叹一声:“吕长公栋梁材,只叹投效永王,牵涉夺嫡之中,先肃帝不敢用他;今时今日皇帝猜忌,更将他远遣在外。可惜了。”
陈子元不明白他怎么想,“还可惜呢?可惜着人家就和咱们对上,兵临城下打上来了!”
秦灼看一眼萧恒,对陈子元道:“皇帝若重用他,压根等不到西琼围城,我和萧将军就该魂归离恨天了。”
萧恒突然问:“吕择兰的老师是谁?”
秦灼道:“温国公杨崇,怎么了?”
萧恒看向他,“先使君吴月曙,也是杨公门下。”
秦灼点头,“同窗。”
陈子元急道:“他都能率兵打过来,还能顾忌这点同窗之情?”
秦灼明白萧恒的意思,“杨公古正,吴公清直,至少可以说明,吕择兰哪怕追随过前永王,也绝非奸恶之辈。更何况,他还因一念之仁对我高抬贵手。”
萧恒道:“奸恶之人还好说。”
秦灼笑道:“这些先不论,人家把檄文都送到家里来了,咱们也得有来有往嘛。”
***
晴日下一声雁唳似的叫喊,崔清抬头,冲钉在战车上的羽箭指了指,说:“拔下来。”
那一箭刺得极深,哨兵拔下它时一个后仰,忙赶到马前交给崔清。
吕择兰坐在车中,面无怒色,叹道:“好强的弓力。”
崔清将战书从箭头拆下来,边道:“萧恒之能,不可小觑。”
哨兵支吾道:“不是萧恒,是南秦少公。”
吕择兰闻言抬首,影绰望见对面阵前一个红衣身影立马落弓,崔清折了战书在手,远眺道:“瞧这一手好文辞——又是代笔又是开弓,秦少公是助定他了。听闻在京中,吕公与秦灼有几分交情?”
“故人之托。”吕择兰道,“我已全诺,如今当凭将军驱遣。”
崔清道:“那就摆阵吧。”
对面,唐东游按马在侧,奇怪道:“将军,他们怎么只出了一辆车,车上还就三个人。”
秦灼微微眯眼,“这是致师。”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时两军对垒,为了鼓动士气、震慑敌军,一方常会先声夺人,要的就是一个勇字。致师者必须安全回营,否则算作失败。我们也只能在他们回营之前追击,他们的战车一旦回归,这场战斗就此结束。这是老时候的路数,甚至都能算战场礼数。”秦灼看向萧恒,“吕择兰先下檄文,崔清又对以致师之仪,是把将军看作值得尊重的对手。”
萧恒道:“我不懂,听你的。”
秦灼也不推让,挥手道:“众将士都有!人家来就是挫我们的气焰,先要撞我们的大旗!拿好手中旗帜兵器,但凡脱手,我定斩不饶!这战车中人但凡在阵前被擒被杀,就是输了!要胜首战,谁愿做先锋!”
唐东游忙抱拳高喝:“卑职愿往!”
“好。”秦灼道,“但见此车调转,东游当即带队出击,或斩或杀,都要拿一个回来!但切记,对战最忌一个怒字,千万不要孤军独追!”
对面战车疾驰而来,黄土飞扬里寒芒乍破,已有利箭飞射而来。潮州营当即举盾遮挡,对这种战场礼数的嘲讽之意也渐渐消弭——他们首战要的不是别的,就是士气!
紧接着战车旌旗横扫而过,几乎压着潮州的脸和兵器伏碾过去。萧恒一动不动,见车上长□□面一挑,当即提刀一迎。
赤旗红缨搅动里,枪如银蛇倏然蹿回,只此一枪,不再恋战。萧恒目光紧追,看见一张坚毅冷厉的面孔。那面孔属于女人。
崔清奔他的命去,虽未得手,却不恋战。当即战车一转,御者从容不迫,振辔就要悠然离去。
秦灼叫道:“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