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33)+番外
唐东游越说越急:“再说,将军去了西塞,咱们潮州柳州怎么办?将军九死一生才挣下这偌大地盘,不要了,拱手让人了?将军前脚一走,皇帝后脚就派人来接管潮州柳州,到时候怎么整?”
梅道然哈哈笑道:“谁再说唐将军有勇无谋,我头一个和他急,这算盘打得很清楚嘛!”
他拍拍唐东游肩膀,叹道:“这些道理,将军怎会不明白?”
唐东游跺脚,“将军,都明白还犹豫啥啊?就是不接,皇帝要打就干啊!”
“干个屁。”梅道然给他一拳,“皇帝这是被齐军牵掣抽不开身,真有一天大军压境,就咱们这万把人,干,拿什么干?”
萧恒说:“招安是条后路,我若一死,你们总能周全。”
听他这话一出像拿了主意,众人忙叫道:“将军!”
萧恒笑道:“急什么,我又不是寻死之人。此事干系重大,得好好想两天。但有了这道旨意,至少细柳营不会再难为我们。大夥提心吊胆了这些日,如今也能松快松快,今晚好好吃一通酒,破个例,许吃醉!”
落日西沉群山,篝火烈如朝阳。
这两年时局板荡,众军从未痛快吃醉一次,如今得令,终于全然松快下来。不多时,酒肉飘香里,柴火毕剥声响,紧接着划拳声、大笑声、拊掌声、起哄声、传唱民调声,彼伏此起,经久不息。
萧恒虽开了口子,自己却没有吃醉的习惯。他酒量好,还好自制,脑袋微沉便再不肯吃。此时众人多已酩酊,更没有力气灌他。
石侯歪在他腿边,盔落在地上,嘴里还咕哝着什么。萧恒将盔顶给他放在身边,也就撑膝起身,自己回了营帐。
他到底有些乏,手松了松领口,打开帐子。
一只酒坛骨碌碌滚到脚边。
帐内一片漆黑,萧恒却看得清晰。行军榻前,是他日思夜想、却避而不见的那张脸。
萧恒手仍撑着帐,僵立片刻,哑声叫道:“少卿。”
第298章 六十四 拉扯
黑暗中,秦灼默默立起来,像个素白的孤魂。
他望着萧恒的眼睛藏着好多感情,一只破裂的茧皮般,里头那感情的翅膀振翼欲飞,却始终被他的上下眼帘包裹着,扑扑楞楞在他眼眶里冲撞。那感情的黑色的蝴蝶的翅膀。
对望许久,没有一个人动,秦灼像突然想起自己该是个沉醉的人而非清醒的人,又缓缓从榻边坐下,那点收放自如的微醺之意再度染上他的脸颊。
他那夜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本该自此一别两宽了。萧恒今日见他,压根弄不清因由。
他又要见自己做什么?不不,他决计不会后悔。秦灼堪称风月场里的浪子,哪里会朝一只蹬掉不久的敝履回头呢?是又有什么事情?还是虎贲有什么不便利,他想自己援只手?自己对他来讲,还是“有用”——只是“有用”的吗?
再或者,他果真吃醉了。醉后,把这里错当成什么地,把自己错当成什么人。
萧恒强打精神,又轻轻叫他一句:“少卿?”
秦灼低着头瞧鞋尖,手指交插,互相轻轻捏着,低低答应一声。
说不定是真吃醉了。
萧恒没再思量,他一个住在院子的人,是怎么醉着跑到自个的帐子里。秦灼的心思好难看透,如今他再没这个心力。
萧恒把领口重新掩好,走到桌前提茶壶,空的。他突然有些尴尬,手上想做点什么,点了盏油灯,又慢慢走到秦灼跟前。
秦灼垂着头,他这么站着总感觉像审讯,便半蹲下身,抬头瞧秦灼的眼睛,说:“我送你回去。”
秦灼睫毛一颤,低声说:“不要,我不要。”
他小声嘀咕什么,连萧恒的耳力都没听清。他靠近一些,问:“你要什么?”
秦灼的气息吹拂上脸,没有半丝酒气。
他说:“我要你。”
这句话一出,萧恒反像被劈脸打了个耳光,眼底那点光彻底灰掉。他抬眼看秦灼,哑声说:“少卿,你醉了。你看着我,我是谁?”
秦灼没料到他这样讲,愣愣看了他一会,慢吞吞从榻边站起来,扭头就要走。
他走到案边,灯光跳进他眼角,像沁了泪意。背后,萧恒仍蹲在原处,一动不动,像块树的根瘤。
秦灼身形一滞,突然把灯吹了。
萧恒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带着他的心一块跳,热气从鼻前一扫,嘴唇陡然被狠狠咬了一口。
秦灼捧紧他脸颊,恶声恶气道:“萧重光,我看你用不上眼睛。”
萧恒浑身一颤,一时不敢动作。他以为自己心灰意冷了,结果他没有。原来他想要的就是秦灼这一句话。
你在我这里,和其他人不同。
萧恒试探道:“我能……抱你吗?”
秦灼定定注视他,视死如归般揪下他脑袋,堵住他双唇。
***
这一夜秦灼没有走。
他终于肯叫萧恒吻,接吻就占了夜晚的一大部分。萧恒从没见过秦灼如此炙热清醒的眼神,而秦灼浑身滚烫着,又像个沉醉的人。他们也从没有一次像这样柔情缱绻,一无叫喊和撕扯,两人额抵着额舌缠着舌,像在微风乍起的平湖上摇晃。气息交缠时,他甚至看得清一粒汗珠从自己额际滴落,被秦灼睫毛承接住。而秦灼只是吻他。他吻着来迎他。
萧恒醒得早,早得像压根没睡着。一只手抱着秦灼,心里还有些恍惚。
秦灼头发长,铺了自己一身也铺了萧恒一胸口。他俯在萧恒身上沉沉睡着,手搂在他臂弯,狭窄的行军榻载着两个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