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89)+番外
吕择兰道:“我并没有这么说。”
岑渊寸步不让:“好,就算不是为影子设计。在下也想请教,吕公身为文臣,为何要打磨军用之物,难道是心存反意吗?”
“广涵!”岑松岩霍然起身,手中拐杖顿地笃笃作响,“只凭几张图稿和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就大闹灵堂,你太放肆了!”
岑渊道:“叔祖息怒。在下此番前来,还有一个原因。昨日有岑氏族人登州府报官,说吕三娘之死,恐怕与其兄相关。”
“岑使君!”吕纫蕙上前一步,“我等敬你是一州长吏一再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含血喷人!”
岑渊向他深深一躬,又看向岑知简,“岑郎,你是吕氏独子,这关系令堂之死。你要不要见一见人证?”
灵堂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岑知简。
岑知简撑住棺椁,缓缓点头。
片刻寂静。
岑知简看着炭盆中火焰,焰舌突然嘶动一下,紧接着他听到一阵脚步上前。
岑知简当即转头,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沧桑垂泪的脸。
一见他,妇人立刻扑在地上泪如雨下,“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岑知简仔细辨认她的脸,“你是……”
“妾是福娘,”妇人哭道,“妾是你母亲的贴身侍婢,每年三娘子在二月十五你生辰那天上山给你送面,都是妾陪在身边。郎君吃面,妾和娘子就用干桂花和蜜给郎君做寿团,就在那棵老松树底下的石桌子上。郎君还记得妾吗?”
岑知简从记忆漩涡里搜捕到母亲身旁那个身穿彩衣的妇人,嘴唇颤了颤:“阿姨。”
福娘捧住他双手,泪水涟涟,“郎君,你这两年怎么也不往家里写信?娘子昼也盼夜也盼,多害怕你有个万一,后来皇帝流放你的圣旨一下,娘子哭坏了眼睛也哭坏了身子,就此一病不起了。”
岑知简摇头哭道:“我只以为会遗祸家中,不敢写信,却不料母亲为我心肝悲摧。是我不孝,是我不孝啊!”
他嗓子本就不好,一哭起来如同破钟,简直有泣血之意。福娘忙抱住他,岑知简抓紧她的手,字音已经粘滞模糊:“阿姨,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求求你告诉我,不然我虽死不能瞑目……我求你!”
岑松岩也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照实说,我们自会做主。”
福娘软在地上,低声哭道:“娘子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又害了惊厥之症,绝对不能大悲大怒。这几日吕家舅爷前来探病,娘子久不见兄长,便留客在府。前日夜里……我听见大舅爷和娘子起了好大一番争吵,第二天清早……娘子便过身了。”
岑知简浑身一震,他持住福娘手腕,声音因急迫而嘶哑扭曲:“你确定……你没有听错吗?”
福娘泣道:“妾送舅爷进去的,哪里能听错?”
岑知简身体一晃,被梅道然从身后扶住。岑松岩忙要人扶他坐下,追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福娘哽咽:“娘子最忌仆婢窥探主人事,妾等退去院中,不曾听清,只约莫听到娘子提到……积云寺。言辞激烈处,似乎与郎君相关。”
梅道然发现,她吐出那个地名之后,岑知简本当不会再颤抖的身体突然搐动一下。灵堂里所有人的神情骤然古怪起来。
福娘从袖中抽出一物,奉到岑知简手中,“这是妾整理娘子遗物时从枕函中发现的。舅爷位高权重,又亲身在此,妾不敢声张。幸得郎君归来,妾才敢向使君投报。”
岑知简屏住呼吸,打开那张发皱的宣纸,看到其上母亲的亲笔。
泣血涟如的八个大字。
我不负兄,兄何负我。
……
大颗大颗眼泪掉出眼眶,将墨迹洇得模糊。岑知简垂头,双手将纸笺抓皱。
他明白了。
第323章 八十九 伤痕
世人皆知岑知简七岁一场大病,鲜有人知是中毒。就算个别人知道,也无人知晓其中缘故。
当年岑知简随族人入积云寺敬香,众人日暮回府,却发现他失去行踪。直到深夜,岑知简才被在禅房找到,人已痛昏过去,后背一片鲜血淋漓。
那道伤口因何而来,家里人都以为是歹人劫持之故,直到宫中太医前来诊脉,惊奇发现,岑知简竟被种入一种蛊毒。
岑氏多少是名门望族,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又是什么人能这样手眼通天?
岑老太公为保证岑知简安全,便将他带入山中隐居。不得不说,岑知简的确极有慧根。他身上的蛊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断言他难过二十之数,岑知简却翻阅典籍经卷,遍查医书药典,自行炼丹配药,方找到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这法子叫他活过二十岁。
真正的解药方子,他遍翻古籍,的确摸索出头绪。但只发现药引是什么东西之后,就被岑知简坚决弃用。如此伤天害理之物,岑知简本以为会不闻于世。
直到皇帝藉口七宝楼焚毁一事贬谪岑知简后,船行华州的雨夜,岑知简遇到一行人。
为首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阴鸷柔和的脸。
卓凤雄拔出弯刀抛了个个,温声笑道:“恭候了,岑郎。”
岑知简虽是山人却非愚人,对影子有所耳闻,自然也辨别出眼前人的身份。从对方言语之中,他听出是岑氏门下出身的宗戴将他行踪泄露。接下来,卓凤雄要求他配制解药。
岑知简这时才隐隐明白,自己身上的蛊毒与他们的观音手一般无二,甚至自己被种毒的时间比他们还要早。
但为什么是他?他和影子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