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9)+番外
难道想杯酒释兵权?
念及此,秦灼问道:“金吾卫近来军务整顿如何?”
尉迟松放下茶盏,“也就那样。不瞒大将军说,范将军逼宫怀帝,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前朝之后便折了心气,还告了病,多少天不往军营跑一趟。”
范汝晖若的确心灰意冷,萧恒用富贵换他兵权,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
有了这猜测,秦灼心却仍不上不下地吊着。尉迟松的确知无不言,但他总觉得隔了些什么。
次日,秦灼南渡,龙武卫亦当返程。他既是大将军,便于青衣江前登台,满酒宰牛犒军。
江边秋日萧条,又白又淡,芦花一吹,玉盘出飞雪般。秦灼在这秋雪中北望,举酒高声道:“陛下万寿无疆!”
“陛下万寿无疆!”
众将士一同高呼,纷纷饮罢,也无人察觉秦灼没吃一口。
他拉了拉裘衣,便见冯正康登台上前,低声道:“问出来了。”
朱云基私通的朝臣名单。
冯正康一一细数,正说完一个名字,被秦灼猛地打断:“谁?”
他声音不太对劲。冯正康摸不着头脑,试探道:“金吾卫大将军,范汝晖。”
砰地一声。酒碗打落。
秦灼那颗心落了地,在地上砸了个大窟窿。
***
《梁史·秦世家》记载:公忧以范祸,临青衣而不渡,犒龙武,偕归长安。
如此一笔带过,是故我们读史,常看轻这短短十八字的份量。但需要知道的是,秦灼做此决定,耗费了他一生中绝大部分的勇气。他早有预感,长安会成为家乡外他第二个坟墓。这里的坟墓是褒义的,南秦人的生死等一神圣。但他作为君王,注定只能在秦陵归葬。
我们可以在各种典籍中得知,秦灼一直在抗拒长安,萧恒一个人的埋骨地,他们两个人的情爱冢。他漠视、躲避、落荒而逃,但每当抉择时,又一次次往不归路上走。他也知道,青衣江边,是他最靠近正确的地方。
《秦史》中还保留了一点《梁史》无法触及的碎片:秦温吉和秦灼的争吵。要探知秦灼的勇气,须看他自己的回答:
公固还,子元、正康劝,弗听之。政君怒,瞋目叱公:“兄何愚!北投罗网,复作鱼肉,沦于人俎!”公对曰:“万乘相加,此国父待我;提携南北,此刎颈交也。国父所养,必当父虑;刎颈相交,即净颈熏衣以谢。向使君崩,曷不能陪耶?”
“虽然,犹我未报也。”
第34章 三十 北还
暮秋过后,晴空无雁,反有一溜白云排成人字,簪在青山髻上。秦灼把马车竹帘打开寸许,眯眼看日头。
车外,陈子元策马随行,摘了盔顶,目视前方道:“还有五日。”
秦灼说:“不行,再快些。”
陈子元扭头看他,“臣早叫哨子先去报信了。”
秦灼默了会,忽然说:“却车。”
陈子元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秦灼道:“给我备马。”
陈子元大惊道:“你不要命了!”
秦灼的手仍顶着帘子。马车里一片昏黑,只有他一双眼闪着光。
陈子元知道他在盘算什么,苦口婆心道:“五个月了,大王,臣求求你,自己有点数行不行?”
秦灼不说话。
陈子元好一会没看见他的脸,但车帘仍掀着一条缝,他几根手指仍拈在外头。
陈子元控着缰绳,抬头眺望,嘴里说:“你也明白,他这么痛快地许你成婚是为什么。”
萧恒再大度,也没法把枕边人推出去还鞍前马后地布置。从那只聘雁起秦灼就该知道,他不仅是向秦灼的坚持投降。
他在朝中,要有新的举动。
萧恒想整治军制不是一日两日,最急是边务,但开刀必须先从身边。
他要改,必须先改禁卫。
这才是他为什么没有刻意挽留。他必须保证秦灼的绝对安全。
秦灼必须走。
但谁都没料到,范汝晖这块硬骨头和朱云基有勾结。
当日犒军时,秦灼叫秋风一冲,冷汗凉了一身。
范汝晖和朱云基应当是利益之交,萧恒以名利爵禄诱之,范汝晖自然会更改抉择。
但他把朱云基灭了。
不仅朱云基,还有他的妻子兄弟,朱氏贵族,未有幸存。
而像萧恒整肃禁卫瞒着秦灼一样,秦灼灭魏,也没有告知萧恒。
秦灼和萧恒的同盟关系一直固若金汤,这时候他的行动就等同萧恒的行动。那范汝晖极有可能会错意,误认为萧恒不是要招安而是要清盘。萧恒温和的杯酒释兵权,碰上的却是范汝晖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秦灼手脚冰冷。
他给萧恒的敌人递了刀,而萧恒不知道。
他要改道长安,南秦却不能无主。秦温吉虽生气,仍遵了旨意,自己率领虎贲军回去,由着秦灼带龙武卫北归。
她答应得并不痛快,还是郑永尚说:“大王多忧少眠,夜好盗汗,胃口又不好。依臣看,有梁皇帝陪着,倒是好事。”
秦温吉沉默半天,嘱咐陈子元随着北上。秦灼找她说话,也避而不见。
分道扬镳前,姑娘翻上马背,盯着登车的兄长,咬牙切齿道:“秦灼,你可真出息。”
秦灼并不恼,立在车辕后与她相望,“一路小心,我开春便回。”
青衣江畔,秦温吉愤愤甩响马鞭,随白虎赤旗头也不回地南下。白龙玄旗遮着秦君车盖,也如此辘辘北上了。
他早命秋童与尉迟松快马回京,自己车马后行。对陈子元说话也软和了几日,一是自己亏心,二是又棒打了小两口的鸳鸯,很不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