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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699)+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人群中,一个戴幂篱的身影一滞。

公子檀没有多言,只轻轻叹息。

他说:“你珍重。”

公子马车北行后,吕纫蕙道旁伏倒,泣不成声。

父亲的告诫犹在耳边:“贤王已然兴兵,首要朝中斡旋,以陛下之力绝不能胜。你兄长曾与公子檀有旧交,要取信王爷绝非易事。你若不代吕氏示诚,先不说他日后对我家如何清算,你兄长立时就要死于他手!君馥,你兄长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中!”

君芳,君馥。

花开并蒂,合璧联珠。

世人只知吕纫蕙十数年籍籍无名、藏身家门,全然忘记十年前,他与其兄文采辉映,直追二陆之名。

当日,他展开信笺,落墨前双手不住颤抖。

公子檀和吕择兰的面孔从脑中交错闪过。

一个是他情同手足的大哥,一个,是他亦君亦友的主公。

前进后退都是错。

他折起与自己双生的那枝棠棣,将王朝的明月陷在泥里。他明月一样的挚友和君王,目睹他的背叛、承受他的背叛后,居然要他珍重。

吕纫蕙痛不欲生。

肃帝篡立后,曾要延请吕纫蕙入仕,吕纫蕙托病拒绝,一生不做元和官。公子檀下落不明,吕纫蕙托言远行,开始了一场穷尽一生的找寻。他因追思故人而作的《感遇》十三篇足以震古烁今,却被他一把火统统焚尽。信任在握时他选择背叛,却在公子檀生死未卜后献出了呕心沥血的忠诚。

他开始罗织旧人,钻研药石,组建影子。

他是一个不入流的诗人,一个背主忘恩的骗子,一个用犯罪来赎罪的疯子。

吕纫蕙是疯魔的,清醒的,痛苦的。他的疯魔吕择兰心照不宣,他的痛苦吕择兰看在眼里。

因为父亲自鸣得意的决定,吕纫蕙追随了公子檀。因为吕择兰的一条性命,吕纫蕙背叛了公子檀。吕纫蕙的悲剧正是由家门的贪婪一手创成,吕纫蕙痛恨吕氏,痛恨父亲,也痛恨吕择兰。

吕择兰都知道。

所以多年来吕纫蕙和影子的谋划,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朝廷收到影子头目的相关秘报,岑氏抢先一步勾连刺史岑渊、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羊时,他在妹妹灵堂前,认罪说是。

一命抵一命,他欠他的兄弟,为了他一条性命,毁了他兄弟的一辈子。

……

“你句句不离公子,那岑知简呢?”现在这个岑知简问。

“你的亲外甥,还有他的母亲你的妹妹、吕氏和岑氏的其他人、影子里被你搜罗来的那些孩子……萧恒、娄春琴……梅道然。”

喊出最后一个名字他声音颤抖。

元和十七年上元夜,梅道然违背影子清扫“重光”的命令,擅开宫门放走萧恒,无疑也是叛徒之一。但当时影子行动已被朝廷发觉端倪,吕纫蕙不愿轻举妄动,于是动用了最光明正大的一步棋。

用皇帝的疑心,用岑知简的手,拔除他。

岑知简歇斯底里,用破损的声带高声责问,那些破碎的、无法辨别的音节在淩迟他们的心。

他呜咽着嘶吼:“你害了他们,你让他们生不如死不人不鬼……你让我毁了他,你让我毁了他!”

梅道然,岑知简的知己和伤疤,污点和愧疚。他立身君子,对梅道然的诬陷让他无法称正直。他修身为圣,梅道然让他不能成圣,圣人忘情。

如果没有这些事,他和梅道然会是很好的开始。没有冤案,梅道然会和他一起登七宝楼看长安花。那夜之后,他们没有反目成仇,那至少能继续做朋友。梅道然会从阴影里脱身,光明正大地重新做人。

这本该是他们二人的结局。

而如今,一个血刀提出修罗狱,杀孽满身雪满头。

一个来时要登逍遥道,走得像条落水狗。

摇晃车厢中,吕纫蕙面目模糊。他似乎怆然,又似漠然:

“恨我吧,丹竹。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让你恨我。”

吕纫蕙通过打进岑知简这枚钉子来拔出梅道然这粒钉子,但他没有料到,在这两人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然全部做出反抗。梅道然遵循自己新长出的一颗人心,放走萧恒又追随萧恒,而岑知简居然要为一个损伤过自己的罪人翻案,御前逼问皇帝是否冤判。

哪怕错误,哪怕失败,哪怕能握住的只有一瞬。

也要挣破任人摆布的命运,要自由,要任性活着潇洒死去,神仙呼我不回头。

吕纫蕙离开车厢,听到雨声之中,响起一个人的嚎啕大哭声。

他看向捧药炉上前的福娘,脸上已经恢复平静,毫无波澜道:“他已经用过饭了,趁热叫他吃药。”

第328章 九十四 易主

大雨之中,灵堂昏暗。

秦灼坐在太师椅里,脑袋微倾,几乎要靠到案边蓝底金字的神主上。萧恒金色的名字镌刻在蓝色的死亡。他肩膀挨着棺材,像挨一个人肌肉坚硬的手臂。

突然,香烛微微颤抖,一阵脚步声传来。

雨水从陈子元的蓑衣上不住滚落,他从离秦灼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抱拳道:“殿下,人带来了。”

秦灼把目光挪到他身后那群人身上。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他环视灵堂布置,叹了口气,取三炷香点燃插好,对神主道:“重光也算一代英豪,如今又有少公替他打点身后,也算不枉了。”

时隔多年,秦灼再见吕纫蕙,感觉他像换了个人。

初见时,吕纫蕙简直是个字面意义的“影子”,凡庸无奇,被兄长的光彩完全掩盖。如今,他的锋芒终于崭露而出,像闻名天下的暗器第一次正式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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