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虾仁刀沦为家养喵(2)
她羞涩难当,躲在贺翼身后,与他咬耳朵:“郎君,你们家人真多呀!”
贺翼有个小侄女,是他大哥贺珏的外室所生,才五六岁,生的玉雪可爱,眉心有一点小巧的红色胎记,如同一瓣梅花,小名叫作梅儿。在她婚礼那几日梅儿的母亲不幸病故。贺翼的祖母怜惜梅儿失恃,将她接到膝下抚养。
当日梅儿听到了她与贺翼私语,小孩子心思浅,欢乐扫去了丧母的阴霾,“哎呀”了一声捂住了脸,怪声怪气道:“小婶婶要小叔叔唤夫君啦!”引得众人哄笑。
转眼这饭桌上就剩下她一人。
下雪的时候,她有时会让人在花厅摆饭,用红泥小炉温一杯酒,静静看雪覆红梅,天地一色。再没人趁她不备爬到她膝上抢她的珍珠耳坠。
若贺翼只是平庸之人,她大可以仗着母家势力求去,可他不是。
他自他们婚后跃马疆场,三月便联合彭城取得白城大捷,一举歼敌数万,尔后十数年更是未尝一败,他手下的兵将越来越多,威名传得越来越远,他早就打破了她父亲当年创下的神话。
现在更是人人都在说,贺翼取代汉室已曙光在望——她的丈夫要当皇帝了。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她的父亲老了,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了;而她的兄长只好舞乐,无心征伐,自父亲走后,彭城老将多已归于贺氏帐下,兄长只是空有其名的彭城侯。
自然而然的,她少时对贺翼的爱恋早已转化为日复一日的恐惧,多少个午夜梦回,她看见年轻的贺翼没有停下手里的剑,锋刃一下子割断了她的喉咙。
简而言之,她嫁了名满天下之人,却也只有她自己深深地明白,这个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她被囚禁在淮安这座牢笼里,再也逃不出去。
因此六年前当她从栖霞山那场永无断绝的大雨中醒来时,她并没有觉得她与贺翼之间的关系会有何进展,她只是彻底心死了,也明白了——政治联姻本就无需恩爱。
她的手足无能,家族衰落,也就无需子嗣来维系关系,她只需要捱就好了,装成相敬如宾的样子,捱到她死或是贺翼厌了的那一天,保全了她的兄嫂子侄就好,毕竟只要她在淮安一天,冯氏就还是贺氏的姻亲。
其实这并不难。
在贺翼主事之后,贺家的权力重心早已不在淮安,他的内眷亲族也大多不在淮安,贺翼每年一般只在年前回来祭祖,因而她只需要在他待的三五天里,尽到一个妻子、一个主母的职责就好,而他待她十年如一日的惜字如金,就也没有多少需要虚与委蛇的地方。
而自六年前开始,这件事情就更简单了,她在雨里走了两日、又在水坑里泡了一天,一回来就大病一场,先是高热咳嗽,后来就开始吐血,大夫说她得了肺疾,可能会过给别人,她等稍微好点儿了,便就自请去山里住,自此著书品茶、修道炼丹,也自认逍遥得很。
所以说,她与贺翼这场婚事,她也并未受太大委屈,反正只要心眼够大,肯苦中作乐,旁人眼中的委屈便也不是委屈。
当年她还住城里时,族姐和府中主事的青玉夫人时而对她冷嘲热讽,暗中捉弄,可她捱过了栖霞山的那场雨,她们俩却未,她也是后来住到了山里才听侍女说,早在她昏迷时,她俩一个看破红尘做了姑子,一个突发急症一命呜呼,到底是造化弄人。
她早就不恨贺翼了。
她在山里修道,懂得了清静无为、贵生重生,与其余生活在怨怼之中,整天恨那人误她青春、摔碎她的真心,不如骑在牛背上读书饮酒,慢慢悠悠,醉在何处便眠在何处,与天地自然归为一体,醒来自有一番好风景。
她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还是相信世间男女姻缘、珍重相惜,只是她没有那么幸运,但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幸运?
*
冯忆猛地醒来,胳膊肘差点碰到了盛着佳肴的盘子,淮安的冬天太冷了,纵使屋里燃着炭盆,碟子里的油汤还是凝成了白色的膏脂。
今日午后,贺翼并未出现在府门,他手下来信说,他前日梦见了母亲,便顾不上进城,先去母亲的坟前看一看。
这种情况的话,按照往常,她其实可以回卧房休息了,但今天不行,因为她有一件事情要问贺翼。
所以她让人备了午膳,坐在贺翼的房里等他——这其实是他父亲当年的屋子,当年他一剑杀了父亲,亲手割下其头颅,毫无顾忌地搬入了凶案现场,把她永远留在了他少时的卧房。
更漏声声,午膳变成了晚膳,眼看着又要变成宵夜,却还是没有他的影子。她也没让人去热,她知道他多半不会吃,只是摆在那里做个样子。
她刚刚做了个梦,竟然梦见了十多年前她刚刚嫁到淮安的那个夜晚,在道喜的人群散去之后,贺翼转身就要离开,她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手,乞求他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的食指上戴着个古怪的扳指,不知是银的还是铁的,竖着嵌了三颗黑曜石珠子,硬硬的硌着她的掌心。
他的手那么温暖,心却那么冷,舍下她,在书房睡了一夜。
只是彼时的少女满怀热忱,自以为余生还长,她总是可以教他喜欢上她的。
她迟迟才醒悟,他的新夫人年方二八,生得是如花似玉,这样的娇俏婀娜都不可以得他欢喜,她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早就不想了的,说句实在话,她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在她年少天真、还爱做梦的时候,曾希望他眼睛里映着她的容颜,化作潺潺春水,可这么多年,望见的只有浸骨霜寒,渐渐的也就懒得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