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虾仁刀沦为家养喵(3)
假如时光重来,回到那个上元夜,她想过千次万次,希望那天的焰火烧秃贺翼的头发,这样她就不会见色起意了。
她疲惫地闭上双眼,恍惚中,眼前竟然浮现出一双冷清的凤眼,亦如当年一样。
她伸出手描摹那深邃的轮廓。分明看到那漆黑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个穿着天蓝色流仙裙的少女——竟然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君侯到!”
她听到管家的信号,立刻起身,整理裙裾,摆出低眉顺眼的样子。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入目的是一双暗纹鹿皮靴。
她略略抬了眼睛摆了个笑,懒得看清他的样子,视线移开了去,柔声道:“君侯可曾用饭?”
其实他已经称王了,只是淮安这座老城的人都还活在旧时,她也懒得转变称呼。
他的嗓音带着酒后的微哑,“用过了。”
肩膀宽阔的男子并未看她,穿过夹绫绘山水的碧纱橱,径直去了里间,两名随从跟随在后,随即响起了侍候他换衣洗漱的声音。
贺翼的母亲梅氏与彭城有旧,本是她母亲身边的一名梳头侍女,当年她的母亲曾与贺翼的父亲有婚约,但当年轻的贺侯亲临彭城议婚时,却被人发现与梅氏有染,自此这婚事便吹了。
老贺侯多情,后院百花争妍,因顾及彭城的面子娶了梅氏,可梅氏出身低微,嫁过来没几日就失宠了,后来早早的就害病死了。
她嫁来淮安后,却偶然听得风言风语,称她这位婆婆根本不是病死,其实是生性放荡又好赌,在后院闹得不堪,才被大夫人下令一碗鸩酒毒死的。可怜了贺翼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先是被老贺侯的四夫人接去养了几年,后来不知为何,四夫人不肯养他了,他便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直到十二岁,因为模样伶俐,才被老贺侯的母亲接去养在了院中。
贺翼每一回去祭拜他母亲,回来便会饮酒,他是不漏心绪之人,眼底却也格外阴冷,瞧得人忍不住躲得远远的。
可今天她不能走。
冷掉的饭菜被鱼贯而入的仆从一一撤下,从里间撤出的随从也在向她行礼后退下,外间的灯一盏盏地熄灭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屋里只剩下她和贺翼两人,她上前呆呆地站在阖上的碧纱橱前。
里间的灯火一点一点暗了,最后只剩下一只摇曳的红烛,静谧的房间里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她站在一丛清萧的翠竹后,恍惚中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她没有勇气开口,双手交握在一处,玉印的尖角硌得手发疼,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终于发现了房里的另外一人,纸张翻动的声音未停。“有事?”
她的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吸了一口气道:“妾有件事想要问您。”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和有条不紊的翻书声。
她的声音轻的几乎自己都听不到,“您认识陆景吗?”
他的身影嵌在一团温暖的黄光里,仿佛开始研墨,冷淡地问:“你想说什么?”
她的眼睛瞬间涨满泪水。“是你杀了他!”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是。”
第2章 难堪追忆(前世篇)
他竟然如此干脆地认了。
是啊,现今天底下还有谁是他贺翼的敌手。她不过是个仰仗着他鼻息过活的妇人。
里间隐隐传来了写字的声音,她感到深入肺腑的痛楚,双腿无力,踉跄着靠在了碧纱橱上。
朦胧的月光穿过窗纸落在了地上。
月亮真冷啊。
她掬一把月光,泪眼模糊中瞧见了只枯瘦的手,她年轻的时候十根指头像萝卜一样,兄长曾取笑她恐怕没有男儿敢娶她。
才不是这样。
父亲那些年轻的部下们都很喜欢她,争着偷偷给她买糖吃,侍女告诉她,其中除了她养兄外最英俊、最勇敢的秦渡有一回醉了酒,在梦里叫她的名字,被大家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的名字 ——已经十几年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她摊开手掌,借月光打量手里的玉印,“涵涵敬上”四个字一点点现了出来。
她想,阿秀,不,阿景死之前攥着这块印,该有多绝望啊!
他一定还想着要去栖霞山见她。
贺翼叫人捅了他多少刀?
她误会了他那么多年,以为他是一个受人指使的骗子,发誓再也不要想他的名字。
她看着那凌乱的残肢也能想象,那个少年一定是直到最后一刻也在保护她,才会引来疯狂的报复。
阿景好可怜,她对不住他。
是她害死了他。
她坐在地上开始想,想曾近繁盛一时的彭城,想曾经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养兄,想曾经与她促膝谱曲编舞的兄长,想曾经万千宠爱的自己。
她想她相继撒手人寰的父母,想她因被构陷弑父而自此一蹶不振的养兄,想她因酒后在宴席上大吼“你配不上我妹妹”、便被贺家将卒轮番羞辱、落在雪地上无一人敢搀扶的的兄长。
她还不到三十岁,头发就白了多半,染黑头发的同时,也染黑了头皮。
这十几年真像是一场噩梦啊!可她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嫁给贺翼就是嫁给一场噩梦。
夫妻十几载,她问出了积压心底多年的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贺翼似乎忘记了她还在这里,许久后,她听到他搁了笔。
他有条不紊地折着信纸,“我不恨你。”
她不信,不恨的话,即便没有情意,也该给她尊重才是,而他残忍地毁掉了她所有的快乐。
这就是她不顾父母阻拦,一心要嫁的丈夫。到头来,竟不知是该恨他,还是该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