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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杖尔看南雪(16)

作者: 生九 阅读记录

“我带你去报官。”

曦娘惊得连连退后几步,慌忙摆着手道:“姑娘,我知道你定是不凡之人,可那位主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姑娘何必为了我这贱妇去涉这趟险?”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心中长灯。”

人在雾里行走,无有代者。不见来路,不见归途,凭一念点一灯,方不至迷了方向。

京都的鸣冤鼓自平华帝登基后,便从未响过,都说这是太平盛世。

当岁岁抓着曦娘的手敲响第一声鸣冤鼓时,鼓声震慑长天,树上的梅也抖落了好几瓣。

斜阳金刺刺的,覆了满身霞辉。

张御史闻外头的击鼓的人是元暮公主,抚着满头的汗出来接见。

曦娘得知岁岁身份时,险些站不稳,双腿不住地发着抖,在人的搀扶下才战战兢兢走进审刑院里。

张御史不敢坐在堂上,恭恭敬敬请着岁岁落座。

岁岁立于一侧,眉眼清致至极,淡淡道:“张御史好生问案便是,不必管我。”

张苍躬着腰连连点头,打量了一眼曦娘,问:“来人为何报官呐?”

曦娘小心翼翼抬眸,借余光瞅了一眼岁岁,见到她轻轻点头,才道:“民女要揭发一人。”

张苍:“何人?”

曦娘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她咬咬牙,心一横豁出去道:“当今六殿下梁惊赋。”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张苍额上汗如雨下,他知曦娘敢来报六殿下的案,定是有元暮公主撑腰,偏生这二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天色昏黄,积雪融后,冷意愈发张狂,蓄了满屋子的寒气刺骨。

张苍岂敢再往下问,心中想不出良计,正僵持之际,堂外又来一人。

来人步子散漫,嘴角牵着漫不经心的笑,“本王听说审刑院里有人要告我,便想着来见一见,竟不想妹妹也在这里,当真是巧了。”

岁岁朝梁惊赋冷冷一笑:“不巧,人正是我带来的。”

梁惊赋瞟了一眼曦娘的脸,当下没认出来,却也猜得出应是和扇佪坊有关。

梁惊赋走到曦娘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她,“不知本王犯了何事,值得妹妹如此兴师动众,你且说来听听。”

曦娘跪得双膝发麻,梁惊赋的话语如一颗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背脊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怎么,你不是要揭发本王么?”梁惊赋含笑质问。

曦娘浑身颤抖,目光已不知去瞧谁的好,只有盯着眼前地板,“啪嗒”一声湿汗自额间落在地上。

身子仿佛没了脊骨支撑,她一个无力屈身拜在梁惊赋跟前,额头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民女知罪,民女……”

“四殿下到——”

门外又一声通传,张苍只觉天旋地转,双手紧紧撑在桌案上,才没晕过去。

他们这等人一辈子难见的几位主子,今日竟全叫他见齐了。

梁归舟缓步走来,瞧了一眼堂中局势,尔后径自站到岁岁身旁。

“本王也来听听此案,张御史接着办案罢。”

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叫张苍立即审清了眼下情势,四殿下显然和元暮公主是一边的,既然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人,得罪少的总比得罪多了好。

他颤着声线道:“曦娘,且将你要揭发的一一说来。”

曦娘纵是再蠢笨也知此刻没了退缩的路,遂埋着头低声将扇佪坊的事陈述出来。

审刑院里鸦雀无声,只有屋外的风声狂乱叫嚣,枝头凋零的残花尽显肃杀。

待曦娘说完,梁惊赋脸色阴沉,愤一甩袖,大喝道:“你可知污蔑皇嗣是何罪名?”

曦娘被吓得连磕几个响头,“殿下明鉴,大人明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张苍不敢妄下定夺,只抬着眸子偷偷瞧了眼三位殿下的脸色。

梁归舟把玩着手中扳指,低笑一声:“这倒好办,只消将扇佪坊里那些女子带上来一一问个清楚,便知真假。”

梁惊赋眸底浮上几分狠戾,嘴角扯着弯曲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四哥这话说的好笑,扇佪坊早就被烧了个干净,哪来你说的那些女子?”

梁归舟略一挑眉,道:“哦?可我怎么听说六弟的扇佪坊在各处皆有分坊,热闹得很。”

他顿了顿,转首望向门外,溶溶霞色笼于大地,残阳之下,浑身是血的少年押着宋岐苍走来。

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柄断剑,剑锋拖曳在地,发出铮铮声响,左手的指缝里滴着血,血珠于地板间干涸,在残晖的映射下透着异人的光,照见少年来时的灼烈轨迹。

岁岁只觉得双眸被人晃了一晃,仿佛是风雪逆旅中的那盏长灯,终于点亮了。

张苍惊得已忘记问来者何人,只见沈年将宋岐苍扔在堂前,沉声道了一个字“说”。

宋岐苍脸上遍布淤青,双目如死鱼般没了神采,听到沈年的声音便似发了疯似的语无伦次。

“我说,我说,贺濂江是、是我下毒害死的,不是的,不是的!”他突然抬眸死死盯着梁惊赋,手指指在梁惊赋鼻前,“是他!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人。”

梁惊赋皱了皱眉,拍开宋岐苍的手,气道:“胡言乱语!”

沈年扔掉手中断剑,但见他手心中还死死攥着一方帕子。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血迹,一字一句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比我更清楚。”

梁归舟认出沈年手里的帕子正是岁岁的贴身之物,他古怪看了一眼岁岁,心下思忖片刻,竟似乎是发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