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杖尔看南雪(42)
假山后被叹川扔弃的黑袋里此时窜出几只蝙蝠,在夜空中盘旋几圈,随后朝远穹飞去。
平华帝皱了皱眉:“去把那黑袋拿来。”
徐自辛抱着拂尘蹑步走去,指尖翘成兰花指将这黑袋拎了起来,呈到平华帝跟前。
梁归舟:“人证物证俱在,晏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岁岁盯着他,眸底寒意在空炁中缓缓凝结成霜。
她不语,晏子疏便合袖躬身道:“还请陛下明鉴,此事绝非小女所为。”
李菱歌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岁岁,又看了看平华帝,旋即也帮着说:“我也相信不是她做的。”
平华帝却不曾言语,月光照着他斑白两鬓,似乎比一年前苍老了不少,双眸亦浑浊了些许,但眸中精光未褪,仍旧摄人。
他此刻静静注视着岁岁,眼底闪过一丝惘然,却也是转瞬即逝。
平华帝眯了眯眸,似乎透过岁岁看向了更深远的地方,而在岁岁身后,再远一些的宫殿是凤阳宫。
良久,平华帝道:“把面纱摘了。”
岁岁:“民女染了风寒,不敢将病气过给陛下。”
晏子疏心中一沉,试图再说些什么,平华帝却未再强迫,而是指着地上黑袋道:“此事是你所为?”
岁岁摇摇头,说:“不是。”
“陛下休要轻信此女谗言!”纯妃道。
皇后冷眼瞥向她,沉声道:“单凭一张黑袋便要定人的罪,纯妃,你太过武断。”
梁归舟:“娘娘,儿臣闻晏姑娘生于江左,从未进过京,更莫说皇宫了,既如此,她怎会知女眷席正对的窗门外是此地?”
李菱歌不满这些人以势压人,遂道:“四殿下也说了时念是头回到宫里来,难道非得是她刻意找到此处,便不能是迷了方向么?”
夜鸦掠过长空,嘶哑的低鸣声划破长夜。
梁归舟冷冷扫了李菱歌一眼,并不将其话语放在耳中,又接着道:“晏姑娘从进殿之初便不与旁人相谈,宴中更是不知去了何处,现下在此地出现,身后还藏有捕蝙蝠用的黑袋,这一桩桩不会都这么巧合吧?”
岁岁进殿之后所坐的角落并不引人瞩目,若是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在不在殿中,偏偏来了李菱歌这个不走寻常的。
她道:“我当时就坐在时念旁边,我还问了时念知不知道她所坐的位置从前一般是谁落座,然后殿里便进了蝙蝠,时念她……”
“够了。”平华帝喝道,语气里带着压抑许久的怒意。
李菱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触了平华帝忌讳,连连捂着嘴不敢再多说。
恰一阵大风自天边卷来,裹着尘沙飒飒,宫人手里的宫灯被吹散。
灯盏落在石板间,光影正投向岁岁面颊。
面下薄纱应时随风掀起。
第23章
适时有只手揽过岁岁肩头,她跌进一道清冷怀中,脸颊贴着来人雪白的袍子,但听得头上轻轻传来一句:
“是我约时念来此。”
言罢,江休言伸手为岁岁戴好面纱,指尖触过其耳梢之际,有一刹的停滞与无措。
而他面上仍波澜不兴,继续道:“在江左时落了样物件在晏府,宴前方记起来,便约了晏姑娘来此。”
皇后蹙了蹙眉:“靖太子可知自己此举意味着什么?”
大鄢民风开放,可容得女子与男子单独约见,何况二人是以还物之由约见。
但皇后话中所指的是江休言方才搂过岁岁之举,于初识男女而言未免过分出格。
岁岁从江休言怀中挣出,将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拂至耳后,才道:“殿下,纵是民女负了殿下一片心意,可民女一直视殿下为正人君子,殿下为何要设此局毁我清誉?”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宫人小心翼翼拾起地上宫灯,跳动着的烛火倒映在江休言眼底,他眨了眨眼,明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可笑,晏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你一介庶人,还不配令本宫行此卑劣手段,本宫若当真瞧上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话音落下时,岁岁蓦地从一旁护卫身间抽过佩剑,锋刃于弦月下溅出凛凛寒光,下一刻岁岁已将长剑横在自己脖颈前。
“宁死明月下,不践闺中誉。”
晏子疏:“时念,不可!”
徐自辛:“晏姑娘,使不得。”
李菱歌:“时念,咱别想不开啊。”
江休言明眸微颤,脚下已踏出半步,正要上前,但见得两侧护卫已去拦下岁岁自刎之举,那踏出的半步悄然退了回去。
护卫夺下佩剑,剑锋上一滴血珠沿着锋刃缓缓淌下,直淌至刀尖之际,猩红与寒芒交错着,那血珠却挂在刀尖未再往下滴去,仿佛有些人连流淌的鲜血里也带着浸骨的执著。
皇后被这一系列事搅了兴致,叹了声气道:“晏姑娘既是被冤枉的,诸位也都散了吧,罢了罢了,这寿不祝也罢。”
但今夜之事总归要做一个了结,平华帝问:“今晚是谁当值?”
徐自辛答道:“禀陛下,是副指挥使姚至及其手下侍卫。”
平华帝转过身,月光照不见的地方,无人看见他眸中流露出的疲惫,“一并杖杀。”
“是。”
平华帝走后,众人才渐渐散去,岁岁叫晏子疏先回宫舍,自己却留了下来。
溶溶月色在她发肤间洒了层霜,雪白的脖颈上一道血痕静淌,红得惊心。
岁岁看向江休言,薄纱下的唇抿了抿,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吐出一个“谢谢”。
若他方才不曾领会自己的意思,合演这一出贞烈戏码,今夜恐是要被困在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