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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杖尔看南雪(74)

作者: 生九 阅读记录

言罢便传了苏长语进来。

这会儿已不必再行旧礼,苏长语进来后只是问了声安,便呈上手中账册。

“微臣启禀陛下,这是户部今年收上来的税银账册,还请陛下过目。”

梁与述瞥了眼账册,并不去接,谢恨远见状抬手要接,却被梁与述乜了眼,遂再不敢有动作。

“以往都是常断栖来呈账册,怎么今儿是你来了?”

苏长语答道:“回陛下的话,今年的账册常大人和任大人都不敢呈。”

梁与述的眉目里浮起笑意,似欣赏,又似玩味,这般纷杂着搅和在一起,总叫人辨不清。

“放着吧。”

苏长语不禁蹙起眉,抬目循向梁与述。

“陛下不看一眼么?”

谢恨远这才敢把账册接了过来,趁着梁与述还未显怒意,连忙接过话道:“陛下什么时候看那是陛下的事,既然账册已经送到,苏主事请回吧。”

岁岁扫了一眼揣在谢恨远手中的账册,抿了抿唇,心底涟漪激荡,到底是没言语,复起身与苏长语一道出了殿。

这会子没落雪了,可宫道上已覆了层厚白。

才一落足,雪沫子就淹了鞋履半厘深,再抬脚时沾在鞋面上的雪化成了水,浸得足尖僵寒。

苏长语道:“何苦陪我淋这场雪呢?”

恍惚间有一粒雪星落在岁岁睫上,她没眨眼,只叫人觉得眸子清亮,分不清到底是映的雪光,还是眸底长明的灯火。

“是我铺的路,是我选的道,雪来了,也该由我撑起这把伞。”

来时携的那把伞被岁岁撑开,她递至苏长语手中。

“户部的事不必一个人扛着,尽管放手去做,自有我来承责。”

苏长语仍是担忧,“可你……”

岁岁不闻,转身上了楼台。

鼓鼓北风狂涌,卷起二人的衣摆,隔着凛冽呼啸的风雪,岁岁泛起轻松的笑意,只道:“去吧,我想在这里再赏一会儿雪。”

苏长语拄着伞静默了良久,直至岁岁登上楼台,他遥遥望去时仅依稀见得一道清绝的身影。

他不再言语,只放下手中伞,朝着楼台上那道身影深深一揖。

这是个见官见贵毋须再行繁礼的朝代,于是繁旧的礼制便显得愈加弥足可贵,愈值得敬给那些值得受此礼的人。

苏长语执伞再一次出宫,这次的步调沉稳有力。

岁岁坐于楼台下,凛冽的风刮得耳廓通红。

她今日未着披氅,还是素淡的袄裙,光洁的脖颈露在外头,仿佛一截凌霜的傲树。

有宫人贴心来问要不要拿披氅,岁岁摇了摇头,却吩咐拿笔墨纸砚来。

她在纸上写“道”,写狷狂如草的“道”,写圆润世故的“道”,写变幻万千的“道”。

一张张,一页页,这薄似蝉翼的宣纸上怎么也承不住她心中那个道。

直到所有宣纸写尽,岁岁弃了笔,靠在漆红雕柱上。

她想起了先帝留下的那封信,她一直揣守于袖中。

此刻大雪压城,何不似先帝所言,恰如身堕迷雾,迷惘无解。

岁岁拆开封信的火漆,将信笺扯了出来。

上头只写了一个字——“缓”。

这个满是迂折撇捺的字,竟瞬间如一段线头,轻轻一扯,扯开了所有线结。

人缓则安,事缓则圆。

她太急了,急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枷锁,急于让百姓们都接受这场变革。

历史上所有进步都始于变革。

可这样的变革在史书上要以一个接一个的年份变迁而成,而非朝夕之间。

她此刻神思愈是清醒分明,身体却愈似酣醉般醉卧在亭台楼阁间。

北风卷地,吹散了亭几上的宣纸。

纸页漫天纷飞于红瓦宫墙下,宫人们抬起头,惊疑道:“落雪了吗?”

“不是雪,是……道?”

接着才是零星的雪沫子落下来,随后变成漫天的鹅毛大雪,下得这样痛痛快快,酣畅淋漓。

月上楼阁,尘雪如萤。

恍惚有把伞置于岁岁身间,风雪再吹不进楼阁了。

她睁开眼,惺忪间才惊觉不是伞,是来人温热的手掌遮在她的头顶。

细密的白雪落在江休言的肩头,他垂下身,轻声道:“我想一直为你挡雪。”

岁岁忽而欺上身,环过江休言的脖。

微凉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唇间一粒白雪消融,竟恍惚尝出了甘甜之味,至两首皆白。

第41章 (完结章)

正月里雪歇了几日,只是京都气候总是较他地格外冷些,是以满城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消融。

赵无尘从宫里下了值,便往宫门口行去。

他如今身任锦衣卫佥事,正如父亲所期盼的那样,可护一方安宁。

父亲如今年迈,自与岁岁、江休言推行变法以后,便辞官卧于宅中,整日赏花喂鱼,安享晚年,当真自在。

出宫的路上碰到了如今在镇抚使司当值的李钦,赵无尘对他印象很深。

初入锦衣卫当差时,他同李钦打过一架。

那已是变法之初的事了,李钦是守旧派,与自己立场相悖,二人势不两立,一日直接在城楼上打了起来,还是在指挥使的劝阻下才握手言和。

如今新制又有了变化,是陛下与旧靖帝江休言倾力再行变革。

此次变革突出一个“缓”字,恢复了旧制官阶之分,但给予了百姓督察之权。

凡每个百姓每年都有两次行督察的权利,若对官员、制度有疑议处,皆可直接面圣与诸朝臣同议。

若建议合理,当即采纳,赏银五十两。

从根立之源采谏纳议,缓行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