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7)+番外
“没有别人,无需再演。”口吻异常冷静,“说吧。”
“……说,什么?”她瞪圆了眼,双眉颦成八字,心道,莫非这裴司空早看穿了她?刚才不过是在人前陪她演了场戏?为什么?
再观裴西遒,已是呼吸加深,胸膛再度剧烈起伏。
褐瞳里,目光深邃得复杂。
“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语气重了些。
窈窈闻言,欲哭无泪,嘴皮子一阵哆嗦:“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司空您啊……”能有什么好说的?
他又陷入了沉默,与她对视着,眼圈渐渐泛红。
简直莫名其妙!戚窈窈腹诽道,理直气又壮,还眨了眨眼,不假回避他这近乎渴求的凝视。
两人僵持着,仿佛同时紧拽着同一根绳子的两端,无声地较着劲。谁都不肯退让。
很久,很久,久到双眸干涩酸痛。
裴西遒率先垂下了头,兀自苦笑。
“罢了……”他怅惘叹道,“罢了。”
“司空,”这回换她前倾了上身,眼中满是探究。“我们从前,可曾见过?”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我们一定见过……对吧?”窈窈急切地追问。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背脊向后靠了靠,正襟端坐。
“不曾。”
生硬的两个字,尾音悠悠飘散。
下一瞬,他便又恢复了温和之态。
“与卿相逢,是缘分深厚,亦是莫大的幸事,”嗓音低沉温润,明眸含笑。
而后,他拱手抱拳,无比认真地道:
“鄙人裴西遒,云中郡人,逾弱冠四载而无室,”
他凝睇她,眸底沦晦,又明灭着些许微光。
“幸会女郎。”
第6章 越是高高在上,越教人想征服
破晓,万籁俱寂。
马车仍行驶于黎明中,车内静默,落针可闻。
且说戚窈窈做“贼”心虚,在那“玉面阎罗”的凝视下,提心吊胆了半夜,又遭好一通莫名盘问,大气儿都没怎么敢喘,此刻,实在是有些撑熬不住。
眼皮打了十来回合的架,终于,颈子支不住脑袋。她晃晃悠悠,斜抵着车厢壁,迷迷糊糊就不动了。
一姿一态,憨状可掬。
全被裴西遒收入眼中。
他望着她,难免恍惚,有那么一瞬,竟不知自己身处于何年哪月。
一幕幕画面斑驳陆离,清晰地浮现,像往双目、心中、肺腑与脑海,注入了能剥蚀顽石的镪水,一滴即溶骨噬髓,偏偏不可计量,无法淡却。
直引得五内随之俱焚。
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裴西遒想。
是大雨,倾盆的大雨,瀑布般密密麻麻的雨幕,模糊了视线。
是泥泞,污泥与浊水,将曾经孤傲自矜的少年击垮在地,卑微跪伏,狼狈不堪。
他在雨中发抖,越来越明显地发抖。
眼前咫尺,是她何等繁复的裳与鞋履,裙绣着忍冬花纹,金线婀娜,银丝迂曲,只略微溅了些泥水。层层袿衣绮丽奢华,尊贵如其人,在这场骤风暴雨之中,依旧近乎纤尘不染。
无论何时,她永远明艳夺目,而你,永远也望不穿她。
十九岁的裴西遒跪伏在那女子裙裾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尊严,清醒与理智。
也许他该咄咄质问,为什么一再再欺骗我,为什么一次次利用我。
最后却只是卑微乞求,别抛弃我,至少别这么轻易就,抛弃我啊。
她听了,媚眸半合,眼神柔婉如丝,可你从中瞧不出任何浮波,甚至觉不出任何温度。她很轻、很轻地歪头,似高贵的猫儿眯起眼,目光落在谁身上,便结满寒凉之霜。
——裴郎啊裴郎。
丹唇逐笑而开。
——你是朵漂亮的花不错。
她就那么睥睨着裴西遒,淡然地,更像是在审视一样物什。
对于他的一切,淋漓的悲伤或不安,极致的失望与崩溃,都无动于衷。
——人人赞誉仰慕、高不可攀的君子,越是冷傲,越是自持,越教人……想征服呢。
她手中之伞向他倾斜,于是伞面上积的雨水尽数泼洒下来,噼里哗啦,直朝他浇去,冲散了他额发,溅至他口鼻,飞入他泪眼。狼狈之人因此呛咳不止,愈加狼狈不堪。
——可是,一旦攻克了,采撷下来,吃干,抹净。
笑音清脆如铃,混合着沙沙雨声,似一曲悦耳动听的歌谣。
——就没趣味了呢。
他猛地抬起头,也不管雨水是否刺痛双目,直睁大到不能再睁。
直将她最无情的脸孔,镌刻在了魂魄深处。
——你啊,乏甚滋味,我早厌腻了。
她说这话时,口吻满不在乎,像是往地上随手丢弃了什么珠钗玉佩。
她本就不缺珠钗玉佩。
裴西遒闭上眼,齿早将下唇咬了破,满嘴的血味。
而她,仍挂着那抹标致之笑,绚烂得空洞的笑,毫不犹豫就转身离去。
当他是踏过的尘泥一般。
“——雍羽!!!”
在她身后,裴西遒倏尔发出一道嘶吼。他唤她,用最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停了步子,却不曾扭过头,哪怕半分。
独以那极尽冷淡的背影作为回应。
裴西遒遥望前方,浑身僵冷,早失去了知觉;更是从未有哪一刻,能如现在这般,被透顶的失望击穿眉心,在看不见的地方,兀自血涌如注。
他攥紧了麻木的拳,自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话音:
“你真……可恨……”
女子闻言,默了一瞬。仅仅一瞬。
“你恨吧,”她径自走远,步态雍容,环佩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