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72)+番外
裴西遒昨日已向领军递交了长期告假之请,裴府那边则暂未知会。待到半个月后,他与雍羽远离了平城,隐匿了行踪,麟锦便会替他递交辞呈,辞去军职;若裴府差人来问,只消说他自愿放弃继承武翊侯爵位,由堂兄裴存胥代之即可,再无需多言。
“你我兄弟一场,自当两肋插刀,这些小事情不在话下。”麟锦拍了拍胸脯,又被冷风吹得一哆嗦,连忙裹紧了大氅。
他今日是来送行的,裴西遒要与雍羽私奔之事也只他一人知晓。
虽然仍打心底里觉得,雍裴二人离经叛道、大胆得疯狂,真替他们捏了把汗——但在这紧要时刻,麟锦也还是想成人之美,想助他们挣脱世俗,而今作为友人送别这对有情人。
可,随着夜色渐深,远方的路仍然空荡荡的,不见半点人影。
麟锦不禁疑惑道:“雁回,你确定和她说的是亥时?瞧这天色,丑时都快要过了,她怎么还不来?”
裴西遒无声地凝望路的尽头,一动
不动,身如落满寒霜的苍松。
刺骨的寒冷一点点侵蚀着身体,山坡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不知什么鸟兽的长鸣,和风吹过枯枝的吱嘎声。
“再……等等……”他心口有些闷胀,手冻僵得失了知觉。
时间仿佛被拉伸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好似过了一年那样久。
风凛冽如密集的细针,直刺骨髓,冷意深重。
他默默立在马车边,眸底沦晦,隐约闪烁着期待,却又如风浪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又易碎。
无尽的等待。
无尽的失落。
“天快亮了,”麟锦皱眉,长叹了一口气,“她还会来吗?”
裴西遒没有答话。
也答不上一句话。
就像攥住了满满一捧细沙,越想攥紧,越只见到沙从指缝中流逝。裴西遒恍然惊觉,其实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耳畔,仿佛又萦绕着她温柔的一声声呢喃,是曾如煦暖的春风般抚过他心底的话音;眼前,也好像还能浮现出她灵动生趣的一颦一笑,是来颠覆他人生、往这具死板躯壳里注入光和热的……不可或缺。
长夜将旦。
期待的身影始终未曾出现。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夜幕渐渐退居晨曦之后。他的心,也一点一点,随之沉入谷底。
“还等吗?”麟锦轻声问。
裴西遒黯然垂眸,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僵硬的双足,手松开缰绳。
独自朝着平城的方向,艰难地迈步。
越过一个小山丘后,裴西遒向前望去,忽然瞪大了眼睛,心情激越。
山坳低处,遥可见一抹粉衣身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孤零零蹲在路边,抱膝瑟缩着,似在盯着虚空发呆,周身仿佛结满了萧瑟与寂寥的冷霜。
裴西遒简直不敢置信,用力揉了揉眼,确认并非是幻觉。
那一刻,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满腔的喜悦溢于言表。
“窈窈——”他激动地冲向她,飞步踉跄。
雍羽闻声,缓缓抬起头,面色苍白,眼中无光。
裴西遒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憔悴的凄怆,枯暗得像是没了魂灵,空了心。
他心头赫然一紧,脚步渐缓,停在了半坡。
“窈窈?”裴西遒唤她,颤抖着,朝她伸出了手。
她木然站起了身,木然回望他。
木然地,牵起了一个悲伤的浅笑。
木然地,缓缓摇头。
裴西遒慌了神,本能地向她迈步,然而他每迈出一步,她便向后退去一步。
他眼圈泛红,眼底流转的光彩慢慢暗淡了下去。
只隔着半个山坡,却好像与她隔了天堑。
无法团圆。
第64章 石中火,梦中身
雍羽最终还是没有随他走。
那个昏暗的黎明,她与他隔着山壑,远远相望了许久,最终无言离去。
裴西遒因在北郊吹了一夜的冷风,风寒侵体,生了一场大病。
北军府处的长期告假,倒也阴差阳错地派上了用处。
裴西遒在西楼连着休养了小半个月。
后来有一天,雍羽突然来到了西楼。
对他所有的疑问,她没作任何解释,只说:“别问。雁回,如果你信我,那就不要问。”
“你在西楼赋闲的这段时日,我都会留在这里陪你。”她喉音干涩,却是冲他绽放出一抹极尽绚烂的笑。“我会尽可能地,多陪伴你。”
她对他说的一切,他从来无条件信任。即便他知道她总是满口谎言,刁钻促狭。
而她这次也没说假话。她真的留了下来,真的与他朝朝暮暮相伴。
他不想问她如何能离开昙璿王府这么久,好像只要不问,就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能刻意忽视掉他们之间无法抹去的心结。
就能刻意忽视掉所有的悲伤。
那夜,雪化,气温骤降。屋内纵使摆放了炭盆,也抵挡不住冷意侵体。
他们身上凉飕飕失着温度,炽热滚烫的身体却又如此渴求着与彼此结合,激烈地填补了身心全部空缺,似要纠缠扎根进对方的骨血里。
极端,深刻,酣畅淋漓,力透纸背。
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第二日。
雍羽帮着裴西遒整理书房的书箱。
意外翻找出了他小心藏匿起的一副画作。
她展开卷轴,讶然发现,他画的是与她初相遇的情景。
漫天杏花旋舞,如梦似幻,悠荡的秋千上,她身着淡粉的广袖与半壁襦,竹月与白青的间色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