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90)+番外

“多谢兄长宽宏，”元隽行似是轻松了些，弯了清秀的眉目，露出一排洁白的齿，“我先前还总担忧，兄长会因此与我生出隔阂，现在看来，原是我心量狭隘了。”

……

午时，随着天子的一声令下，鼓点阵阵，悠扬的号角声响起，众人如潮涌般纵马深入林间，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猎。兴明帝自是身处在最前方，一身明闪闪的金甲，威风凛凛。

天子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那匹马儿毛色油亮，魁梧健硕，奔跑起来蹄下生风，宛若腾云般迅捷。

元无黎跟随其后，红衣之外套了玄色轻甲，手持弓箭，身姿挺拔，背上还背负了一个箭囊。

余光里，灌木丛晃动，一只健壮的鹿突然蹿了出来，跃向丛林深处。

兴明帝来了兴趣，立刻扬鞭纵马，直朝着猎物的方向追去。

那一瞬，元无黎的目光却捕获到了别的影子。

他稍愣住了，反复回忆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总觉得那黑影出现得突兀，不像是什么鸟兽。

心里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前方，帝王只顾追那猎物，身下的马儿疾驰得飞快，已与中军禁卫们拉开了许多距离。

眼见兴明帝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里，元无黎一惊，赶忙挥动马鞭，匆匆骑马追了上去，总算没有离父皇太远。

就在这时，帝王原本温顺的骏马突然鸣啸一声，莫名变得暴躁起来，前蹄腾空，后蹄猛蹬，就像是发狂了一样。它疯狂地抽搐、扑腾，想将背上的皇帝掀翻下去，偏偏皇帝的金靴竟卡在了马镫上，挣脱不得——

“父皇当心！”元无黎一刻都不敢耽搁，飞身下马，疾冲到了皇帝身边，一把扽住了缰绳，千钧一发之际拼尽全力地救驾。

好不容易将发狂的马制服，元无黎扶着兴明帝上了宫人抬来的轿辇。

这场围猎草草结束，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元无黎根本不曾想到，晚宴上再见到父皇，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竟比寒冬还要冷冽严峻。

“中军禁卫已经查明了，朕的马，会突然狂躁，是有人往马槽里放了致幻的毒草，”

“太子，你如何解释，中军在你随行的仆从身上，也发现了这种毒草？”

第79章 不见天（一）

在元无黎的一生中，温暖而明媚的春天，或许从未真正到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伏在阿娘肩头，睡意朦胧。记得那时，阿娘紧紧怀抱着他，微微摇晃臂弯，轻轻哼唱楼然的歌谣，断断续续，细腻如水。

也如袅袅炊烟，在缭绕中消散。

记得，阿娘以前喜欢用指尖点他小鼻子，呢喃着：阿狴狸，我的阿狴狸，你可要快快长大，长大了，阿娘带你骑大马，拉满弓……

阿娘是唯一唤他阿狴狸的人。

阿爺也曾这么叫过他。

仅仅在他幼时。

阿娘死的那年，元无黎被册立为太子，那年他五岁。

大魏素有“子贵母死”的习俗，一位皇子被立为储君，他的生母便应当被处死。

阿娘不是被谁处死的。

她是自焚而亡。

那夜，熊熊烈火在夜色下高高地燃烧着，吞并了殿宇屋舍。

“别看……”皇后冯宛容轻轻喃语，捂上了元无黎的眼睛。

眼泪在冯皇后掌内汹涌，幼小的他不顾一切想挣脱束缚，想冲入火场中……

然后被父皇狠狠一巴掌，击飞了很远，痛得爬不起来。

从那天起，父皇再也不曾对元无黎慈爱过。

是恨的吧，元无黎想。父皇是恨阿娘的，恨之极，也痛恨着元无黎这双和阿娘一模一样的绿眼睛，一看到便心生厌恶，冷淡排斥。

阿娘名叫延那，是楼然可汗的女儿，草原上最自由的鹰。

有一年，部落里欢庆着节日，延那站在擂台的高处，双手叉腰睥睨四周，邀请勇敢的猛士上前与她对决。不少男人自告奋勇前来挑战，几回合下来，竟无一能敌。

一个白衣青年跃上擂台，衣袂翩翩。他笑着对她道，我愿同你比试一番。

身姿魁伟，皮肤白净，鼻高而唇薄，目似点漆般黑亮，炯炯有神。

他不是部落里的人，装束也非楼然装束。延那问他是谁，他只说，我是从魏朝来的商人，跟随商队在此歇脚。

延那见他生得好看，莫名起了兴味。

她抱起胳膊，笑得张扬，毫不客气地道：“你我对决一番，若我赢了，就把你抢回我的毡帐做我的男人。”

“若，我赢了呢？”青年反问，笑意晏晏。

延那牵唇，露出了志在必得的表情。

“你赢不了我。”说话间，她身形已动，迅如闪电般赤手空拳攻向他。

他的反应也是极快，侧身闪避，反手还击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许久，都未能分出胜负。

“是平局呢。”青年轻笑，与她一样都是呼吸急促，立在木台两端。

她朝他走来，抬起手臂，似乎要与他碰拳击掌，这是楼然人的习惯，是表示接受结果的意思。

青年不疑有他，也迎着她抬手。

突然，延那眼神一变，目光锐利得像一匹扑向猎物的狼；她一手扣住他手腕，一脚踹向他膝弯，扳倒他将他摔在地上，眼见他欲反抗，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下去。

鼻尖相抵，她的一滴汗珠滴落他额前，促狭的笑容映照在他的瞳孔里。

“你使诈。”他蹙眉，嘴角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愿赌服输，反正，你把你自己输给我了。”

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她拽他起身，然后拉着他跑进了自己的毡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