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簪/燕双飞(11)

等素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陆太太才慢慢开口：“淑华……”

“媳妇在。”沈淑华低着头回答。

陆太太看着眼前的沈淑华，想想她这些年在陆家的生活，微有不忍，但又一转念记挂起陆渐的前途，只得硬起心肠，竭力冷静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也清楚我叫你是为什么。”

沈淑华默然，从袖中取出那串钥匙，低声答：“这是婆婆当初给我的，这个家我没当好，如今完璧归赵。”

陆太太叹息一声，接过钥匙：“你今后有何打算？”

沈淑华缓慢的摇了摇头。

“你……不打算回沈家么？”陆太太问。

“媳妇答应过家父，绝不给沈家丢脸。如今媳妇失德，又有何脸面回沈家？”沈淑华说到这里，终于克制不住，落下泪来。

“那……你可愿改嫁？”

沈淑华一愣，改嫁？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女子，再嫁都会受人耻笑，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难道她也要做再醮妇么？她再度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可是……”陆太太也为难，“你和渐儿的事……”

她话音未落，陆渐已经冲了进来：“姆妈，你要将大嫂怎样？”

陆太太的心思，沈淑华猜得到，素锦也猜得到。所以她一出来便去找了陆渐。

陆太太见到儿子，不免慌了神，起身叫了声：“渐儿……”

陆渐已然在沈淑华身旁跪下，拉起沈淑华的手，对陆太太说：“姆妈，我要娶大嫂。”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陆太太跌坐在椅上，喃喃问：“你，你要做什么？”

陆渐坚定的重复：“我要娶大嫂。你要赶走大嫂，我也一起走！”

陆太太看着小儿子满目的狂热，手不住的颤抖：“你，你……”

“阿瑞可以娶他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大嫂和大哥没做过一天夫妻，却要她等这么多年，这不公平。和大嫂拜堂的是我，注定了我要娶她……”

“不是。”陆渐话音未落，沈淑华已出声。

“大嫂你说什么？”陆渐不解的回头。

沈淑华将自己的手抽回，对他凄凉的一笑：“没有什么事是命中注定。”她转向陆太太，安安静静的说：“小叔年纪轻，一时糊涂，婆婆不必过于忧虑。”

“大嫂你……”

“没错，我是你大嫂，”沈淑华转向陆渐低声道，“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希望你不会再记错我们的关系……”

陆渐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淑华。他的目光让沈淑华有些难以面对，转开头，依旧狠下心肠说：“小叔年轻不懂事，我原念在你年幼，不曾苛责，想着他娶了妻，总会收敛，不想小叔越来越荒唐，带累媳妇令公公病发。这件事，媳妇没办妥当，婆婆理当责罚。小叔不必求情。也……请不要再做出有损我清誉的事。”

“你……”陆渐气得说不出话。

这样的峰回路转让陆太太大为意外。她俯身近距离审视沈淑华。沈淑华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坦然与她对视。良久，陆太太问：“你可以在你公公灵前起誓，你和渐儿并无男女之情么？”

沈淑华垂目片刻，语气轻柔而坚决：“可以。我沈淑华发誓，从今往后恪守妇道，等待丈夫归来。直到我死，我也等着他。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为陆家守出一座贞洁牌坊。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此言一出，陆渐嚯然起身，怒视沈淑华。她怎么能起这样的誓？！这个誓言岂不是生生掐断了他们的情份？这一年来的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在她眼里竟什么也不是！整整一年，他付出他全部的真心，她却这样轻描淡写的抹去了。她有什么资格？断送他的幸福，他的一片真心？她知不知道，这不但是毁了他，也毁了她自己的幸福？最初的愤怒很快转变成了心灰意冷，陆渐惨淡的摇摇头，默然走出了陆太太的房间。

陆太太则将沈淑华拥到怀里：“好孩子，苦了你了。”

沈淑华伏在陆太太怀里，终于泣不成声。她知道陆渐一定从此恨上了她。她伤了他的心，他当然会恨。可她不能不这样说。陆渐太年轻，不会明白娶一个年纪比他大的女人，且还是娶他的大嫂会带来什么影响。诗礼世家，最注重的便是伦常。他们在一起，会招来多少鄙夷的目光？这些鄙夷会生生毁了一个人。现在断了他的念头，才能让他在未来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我没有做错，沈淑华对自己说，没有错。

第5章 端午

光绪十三年五月初四，一场小雨刚刚下过。

雨过天晴之后，乡野的空气格外清新。环翠提着篮子和一大包粽子行走在微润的小路上。不多时，路边出现了一间凉棚。棚内有粥饭的清香逸出。棚前已有许多人排队，直如一条长龙蜿蜒不绝。棚上挂着布幡，上书一字。环翠不识字，但她抬首见到那布幡却露出了笑容。

棚内一中年男子正提桶倒粥，转头瞥见环翠，爽朗一笑：“环翠来了？”

环翠也笑着应声：“大年哥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老远就闻着粥的香味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陆府的厨子黄大年。听环翠夸他手艺，极是高兴，搓着手直笑，过了好一会才道：“大奶奶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吧。”

他提了空桶出来，见环翠一人提着大包小包，便加快两步跟上，抢着接过环翠手里的包。他一接过去就叫起来：“哟，怎么这么沉？都什么东西呢？”

环翠白他一眼：“嫌重？那我自己拎。”

黄大年一手挡开，笑道：“大老远的走到这了，哪能让你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