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簪/燕双飞(3)
一旁陆老爷已跺着拐杖,痛心疾首道:“这个不孝子!若早知道他会如此荒唐,我就不该让他去念什么洋学校!才学了几天洋文,就变得不忠不孝,眼里全没了纲常!什么婚姻自由?!自古以来,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陆家从今天起,再没这个不孝的儿子!”
陆老爷一边说一边咳嗽起来。陆太太慌了神,忙上前替他拍背。待陆老爷缓过气来,陆太太才劝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眼下媳妇的事才是头一件要紧的。”
陆老爷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太太这才回到沈淑华身边,哽咽着说:“孩子,这件事确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
沈淑华从陆老爷的话中已猜出了前因后果,沉默许久,终于低声问:“二老屈尊解释再三,媳妇不敢有怨。只是……媳妇现在该怎么办?”
陆太太慢慢收了泪,说:“若你愿意,我们可以送你回家去……”
沈淑华心冷,回家?回哪个家?沈家是早就回不去了。
她忍悲含泪,轻声道:“沈家已收了陆家的定礼,媳妇早已是陆家人。二老这样说,莫不是嫌弃媳妇?”
陆太太连忙道:“我们怎么会嫌弃你?我们……只是怕委屈了你。”
沈淑华平静下来,柔声说:“媳妇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二老若不嫌媳妇粗笨,媳妇愿留在陆家侍奉公婆,等待丈夫归来。”
陆太太与陆老爷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陆太太夸道:“好孩子,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人。”她赞了一回,续道:“按我们这里的习俗,这盖头只有丈夫才能揭开。沣儿不在,就让他弟弟代揭了罢。”
沈淑华点头,陆太太连忙命小儿子上前揭了盖头。
眼前豁然一亮,沈淑华终于能够视物。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站在她身前的十多岁的男童。那孩子生得单弱清秀,手里拽着盖头,怯生生的望着她。
“这是渐儿,沣儿的弟弟。”男孩身后,一个气度高华、满面慈祥的老妇人含笑道。她知道这是陆太太。旁边椅子上坐着的威严老者想必就是陆老爷了。
她在环翠搀扶下起身,向陆家二老敛衽一礼:“媳妇见过公公、婆婆。”然后她又微笑向那男孩道:“小叔。”
陆太太已眉开眼笑的扶起了她,连连夸赞:“老爷,你瞧这孩子的眉眼生得多俊!难得还这么懂事明理。”
陆老爷抚着胡须,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陆太太摩娑着她的手,又忍不住叹息起来:“只可惜沣儿这孩子没福……”
陆老爷又拄着拐杖恨道:“还提这不孝子干什么?就当我们没生过这儿子!”
陆太太又拉了小儿子陆渐过来见礼,然后对沈淑华道:“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罢。”
沈淑华点头,屈膝道:“公公、婆婆走好。”
陆老爷和太太带着陆渐走了。新房内又剩下了主仆二人。红烛高烧也掩不住房中清冷。
“小姐,早些睡罢。”环翠劝道。
沈淑华点点头,由环翠伺候着卸了妆,在床上躺下。
环翠安置好她,便转去外间休息。刚要出去,却听沈淑华幽幽一叹:“环翠,你相信报应吗?”
环翠一愣,回头道:“小姐别这样说。这原不是小姐的错。”
“我知道,”沈淑华淡淡一笑,“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环翠掩上门,在外间睡下,主仆俩一夜无话。
第2章 母丧
光绪二年,寒冬已过,转眼又是一年春。
陆渐提着书本沿小路跑来。这时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刚冒出来的新芽,一排排的嫩绿,极是齐整。微风拂面,带着乡野的新鲜空气,吹得人满心欢悦。田间处处可见忙着劳作的身影。本地人都擅小曲,不时欢唱一曲,高歌声此起彼伏。
陆渐被这生机感染,也雀跃起来,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哼起村人们常唱的小曲:“铃啊铃铃哟,前面走着祝英台,后面跟着个梁山伯,啊格哩格铃铃哟依啦嘿呀……”
乡间俚曲原没有太多深意,图的便是上口。陆渐越唱越起劲,一路就唱着进了家门。
陆家规矩大,宅邸内向来静悄悄的,有点响动便异常明显。环翠远远听见歌声,转向沈淑华道:“可回来了。”
沈淑华微微一笑,
陆渐唱了这一路,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收了声,蹑手蹑脚的走进东边的厢房。厢房内正是沈淑华与环翠一起做针线。陆渐进来,环翠已瞥见他,含笑向沈淑华使个眼色。沈淑华瞧见,轻轻柔柔的道:“小叔回来了?”
陆渐被沈淑华识破,把书随便往桌上一扔,在沈淑华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一边说:“大嫂后脑跟长了眼睛似的。”
沈淑华微笑:“徐举人家的老太太做寿,公婆都去了。你今天就与我们一起吃饭吧。”
陆渐欢呼一声,拉着沈淑华的手撒娇:“我要吃大嫂做的糟鸡和腊鸭。”
“知道你爱吃,都备下了”沈淑华摸着他的头道,“还有芹菜肉片,韭菜香干,炒千张和鱼头豆腐汤。”
环翠已将饭菜摆上了桌,一边笑着道:“小姐真是的,叫人备这么多菜,他一个小孩,哪吃得了?”
沈淑华一笑:“他爱吃,我们便多做点,也不费什么事。你瞧,我们来了这儿快三年了,小叔可比我们刚来那会壮实多了。”
环翠一怔,喃喃:“小姐不说,我都不记得了。不知不觉,竟然都过了三年了。”
沈淑华笑容一淡,却若无其事的剪了线:“可不是,过几天就是清明,又该张罗着做青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