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簪/燕双飞(4)
环翠无言。这三年陆沣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陆太太每次说起长子都忍不住落泪。陆老爷口口声声说没这儿子,私底下也常叹气。陆氏夫妇因为这缘故,对沈淑华极好,陆渐也对沈淑华这个大嫂十分亲近。除了丈夫不在身旁,沈淑华似乎没有多少遗憾。
吃完了饭,陆渐犹自赖在沈淑华身边贪玩,不肯去温习先生留的功课。环翠吓了他好几次,说明天背不出书要挨先生手板心,他才不甘不愿的回房看书。
陆渐走后,环翠才道:“小少爷现在是越来越难缠了。”
沈淑华一边拾起针线一边笑道:“男孩子到这个年纪都这样。再说私塾里管得这样紧,他难免受拘束,若回到家也不得自由,岂不可怜?”
环翠道:“老爷也奇怪,既然让大少爷去了洋学校,怎么小少爷却仍去了私塾?”
沈淑华手中针线顿了顿,才轻轻道:“这里面自然有缘故。”
“什么缘故?”环翠问。
沈淑华笑笑,没有说话。她明白陆老爷认为长子逃婚都是洋学校教唆的,所以绝不让小儿子重蹈覆辙,一定要送进私塾学习礼义孝道。这缘故她却不便同环翠明言。
天色渐晚,环翠点了灯,与沈淑华正要收拾针线活计,却见陆太太房里的丫环素锦过来,说是太太有请少奶奶。
沈淑华忙起身:“我这就随你过去。”
她和环翠交待了两句,便与素锦一同往陆太太房中。
陆太太远远见着,已迎了出来:“我的儿。”
婆媳二人携手进了层,沈淑华才问:“婆婆叫媳妇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陆太太摆手:“不是,是亲家来信了。”
她将压在灯台下的一封信递给沈淑华,续道:“亲家公的信上说,亲家母病重。我和你公公商量了,母女连心,你母亲有病,理当回去探望。”
沈淑华听说母亲病重,已然起身,听到陆太太说让她回家探望,沉吟片刻后道:“公婆体恤,媳妇感激不尽。只是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媳妇这一去,十天半月都回不来……”
陆太太已拍着她的手,柔声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们。我和你公公虽然年纪大了,还没糊涂,家里的事还能照管,你且放心回去。”
沈淑华见陆太太如此说,只得从命。
两日后,沈淑华便带着环翠上路了。一路兼程回到沈家。听说女儿回来,沈老爷早早候在了门口。沈淑华一下马车,便向父亲下拜:“爹爹,女儿回来了。”
沈老爷抢上去扶起女儿,老泪涟涟:“回来就好。”
沈淑华打量父亲,见父亲这三年来苍老了许多,满面愁苦,连鬓角的头发都白了。沈淑华一阵心酸,停了好久才说:“我听说……”
沈老爷点头:“她现在已经认不得人了,只不断的叫‘淑华’。你……”他长叹一声:“你且去看看她吧。”
沈淑华点头。
她与环翠换了衣裳便去了沈太太房中。刚一进门,便闻见一股浓重的味道。沈淑华环顾四周,见门窗都紧闭着,使得房间更加阴暗,不由皱眉,低声吩咐环翠:“虽说病人畏寒,也不能老这样闷着,把门窗打开,透会儿气,日落再关上。”
环翠点头,将门窗都打开了。
沈淑华走向床边,沈太太正躺在床上。三年不见,沈太太已是满头白发,骨瘦如柴,不复记忆中的样子。沈淑华很难将这个憔悴的老妇与过去那个精明强干的妇人联系起来。她在床沿坐下,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唤:“母亲……”
沈太太似是听到动静,从昏睡中醒来,她吃力的辨认了一会,忽的抓着沈淑华的手,激动的说:“淑华,你回来了?”
沈淑华被她瘦骨嶙峋的手握着,觉得十分不自在,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回答:“是,我回来了。”
“女儿啊,”沈太太放声悲泣,“我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沈淑华突然见她大哭,不免手足无措,许久才犹豫着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柔声道:“我在这儿。”
沈太太在女儿安抚下,渐渐收了泪,忽的又咬牙切齿起来:“漪华那个贱人!”
漪华这两个字如风雷一般在沈淑华耳边滚过。这是沈家大小姐的名字。三年未曾有人提到的名字,陡然听到,竟似石破天惊一般,在脑中炸了开来。
沈太太全然不知沈淑华的反应,咯咯笑了起来:“淑华,你知道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她以为她能得了那好去处?她做梦!报应啊报应!”
“报应……”沈淑华喃喃。
环翠开了最后一扇窗,回头见沈淑华的神色茫然若失,忙上前道:“小姐,你别听太太胡说。”
沈淑华回过神,对环翠一笑:“我没事。”
她缓慢却坚决的从沈太太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沈太太立刻慌了:“淑华?你怎么了,淑华?”
沈淑华觉得十分疲惫,转开头说:“你……先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罢,她不顾身后沈太太的呼唤,起身步出房门。漪华的名字如一句诅咒如影随形,让她一刻也不想多呆。她想逃离,逃离这个她曾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这一天她没再去看沈太太。她陪着沈老爷吃了晚饭。沈老爷生性懦弱,从来都被沈太太紧紧管着,这时沈太太倒下,他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总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沈淑华好言劝慰了一番,终于劝得沈老爷下去休息。
自沈太太病重,家中事务疏于打理,再加上许多事需要准备,沈淑华只得带着环翠细细安排各项事务。一切妥当后,环翠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沈淑华知她陪了这么一路,着实辛苦,让她先去歇着,自己却还拿了沈家这半年来的帐册翻看。将这半年的帐粗粗理了一遍。放下帐册时,已是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