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星疏(175)+番外
她眼中的空洞那般明显,明显到扎他的眼,扎他的心。连升颤着唇说道:“我背你,去医馆。”
连升见柔澜仍是不动,怕她扛不住,是生生吊起力气,撑膝将后背给她,反手握住她的腕,放柔说道:“上来。”
阵痛似雷雨,忽停忽下,一阵短促的呼吸后紧接上一阵绞痛,这一次让柔澜几乎背过气去,身子紧绷的恨不得缩成一个团,她额间立即出了细汗,本就紧蹙的双眉拧的更深。
她一动不敢动,好似眨个眼都会疼的如针扎肺腑一般。
动不了,便只能用一双眼去诉她的身魂抽离,似一朵明艳重瓣月季,经了雨打,花蕊承泪,花瓣瘫软。
让人舍不得去动,生怕靠近带去的风都会摧毁它一般。
一股剧痛的劲儿缓消下去,她微微晃了晃被连升握住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开口:“扶,我...”
这份疼痛让她瞬间集了意识,丢了哀伤,她努力压着不适,感受身子的变化,隔一阵便会疼,疼过便一如往常,她要抓住疼痛来的间隙,去自救。
赵琛只杀和瑾,却没动她,不可能是好心,必是还有图谋。
她嗤笑,真想不到,她这如履薄冰的人,每一步居然都踩在了生路之上。
他们不杀她,她自然不会自己找死,她的恨还没宣泄彻底,自是要苟活的。
连升轻轻捏了捏她泛凉生硬的手,小心地问她:“你说什么?”
她荏弱的声音淡淡响起:“扶我,大着肚子,你如何背?”
连升是慌乱没了理智,一拍脑门,说着自己糊涂,随即一个使劲儿起身将她扶起,挽着她向外挪去。
真是灼人眼,寒人心。
她顺着和瑾那蜿蜒的血迹,一步一步往门外走。不踩她血溅到的花,算是一种悼念了。
柔澜一个不信神佛之人,竟是在心间默念几句往生咒。
也不知念的对不对,终归算是一番诚心了。
车轮滚动之时,柔澜的阵痛再次袭来,她奋力咬着自己的衣袖,几乎不曾疼晕过去。
她恍惚的靠在连升怀里,听他说道:“你别慌,景明医馆的大夫,我早为你找好了,平日都让他侯在医馆里的,稍后到了,你喝一副药,便不会这么疼了。”
他的语调都在抖,柔澜平日的坚强在身子极度的疼痛之下,是升腾如烟雾,散的干干净净,现在真如一只被生拔了甲的猫,柔弱发颤的窝在他的怀里。
他分不清自己这股紧张与烦躁是因心疼她,还是因念她的身体。
一下车,连升横抱她入内,进到医馆里间,大夫便不再许他靠近,他再是焦急迫切,也知女子生产他不该在侧。
他在医馆正堂左右纠结,按理他需要亲自去到翟府知会连决,可他现在满脑子只有脆弱不堪的柔澜,来回踱步间,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和瑾已经死了,如果柔澜再有意外,那便是没法交代了。
故此他给了足银,亲笔写了两张暗语条子,再三吩咐,一张给翟府门迎小厮,另一张让门迎急速递给连决。
那小二腿脚利落,办事麻利,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张条子就展开在了门迎的眼中。
骏马蹄间三寻,飞奔至宫门。
正在垂拱殿里听众人议事的翟离,此时是颇为肆意的半靠在圈椅之中,单手端盏,惬意饮茶。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赵琛是肘搭龙椅,十指相交,面色如那久放的藕般,又青又黑。
龙案之下,集了各部官员,熙熙攘攘,众喣漂山。大有那十夫桡椎之势。①
所言无一例外,开春以来,多地无雨。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才开春,横竖再等等,各地的水利是先帝当时打下的底子,足够用,便是无雨,挺到夏末也不是难事。
可问题在于赵琛登基第一年,便惹得天降灾异,这春祭祭了半天,好似一场笑话,上苍是半分也未被打动。
灾异之事,总要寻个源头,辛漪颜封后,变成了那违背
天意的罪魁祸首。
本来压制住的反对之意,这回是有了天助的后盾,如此一来,众官员是分为两派,一派心知圣上意决,只求当世之荣华与功名,对此是不予表态。
另一派是要么怕后世谴责,要么想通此落得个好名声,是激烈频繁的觐谏,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况谁知何时下雨,既然要做,就必须快。
喧闹之声不断,一名传令太监弓着腰,顺着门边溜进垂拱殿,至翟离身侧俯首帖耳说了几句,在翟离的颔首下退了出去。
小太监自是不引注意,可闪身而进的连决便是令人无法忽视了。
只见他对着翟离说了几句,那原本坦然从容的左相是不着痕迹的沉了脸,微微侧头,用复杂的目光去看赵琛。
顺他目光看去,赵琛是同样神情微滞,半眯眼眸,平了唇角。这两人的气势都瞬间降了温,撞在一起,是不分伯仲。
殿内霎时静的唯闻滴漏声,暗流涌动来去,似无形的煞魂冲撞在整个垂拱殿内,将那阴风吹在众人身上,无人后背不凉。
众官员心知肚明,何事该进,何事又该退,当下虽不明晰来龙去脉,倒也摸得出是有个大磕绊。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故此,是一个接一个拱手禀明退意。
赵琛一个扫眼便知连决所言何事,他本不欲和翟离详说,只是翟离那又冷又怒的视线都射过来了,他不做个回应实在有辱帝王颜面。
且就坡下驴借这契机让这帮欠抽的文臣滚开,给自己些清净,倒是个不错的注意,故而是配合了一把翟离,与他一道沉了气势,又允了众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