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星疏(188)+番外
她,是柔澜,还是孩子。
他不肯承认,他害怕会是她。
载清紧绷着膝盖,扫视一番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百姓,咬牙挤出:“为何如此虐待他们,隋影儿不怕天打雷劈吗!?”
连升笑着看他惺惺作态,嘲讽道:“当真稀奇,你不是最不把父母族人放在眼里的吗?此时,是瞬间转了性了?”
载清几番谩骂被这一句话堵在嗓间,吞吐不出。
想归想,被戳穿还是会让人脸红的。
他到底沉了语调,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他自知将死,其言向善。
“如何都不该这般侮辱与人,尤其是无辜之人。”
连升听的发笑,“无辜吗?”
鳞甲碰撞的声音让拥挤在一起的百姓是生生挤让出一条道儿来,腾给这些演戏的人。
被押着人中突的有人喊了一句:“载清!你可还有良知?!”
重心瞬间转了场,千百道目光齐刷刷顺着那怒喊射向九孔桥上的载清。
载清面色阵红转白,又在这些要将他穿透的目光中变得透红。
似抹了血在脸上一般。
载清见那人想要冲出阻拦,向他奔来,他顺时一个踉跄后移半步,稳住身形去辨。
莫然。
载父极为看中的一名门生。
少时便跟着载父,学问斐然,却因与载父走得过近,不愿相离,故而始终不曾考举。
载清看着他,面色冰冷。当初就是因为载父总与这些学子,尤其是莫然来往过密,而忽略了家中。
想起载母的含恨而终,载清便冷了腔调,“你一个龙阳之癖,有何资格指责我!”
此话一出,众人又转了视线,挪向莫然,一阵唏嘘伴着低声细语。
漠然浑身冒着怒气,他颤抖着去看载父的背影,见其落寞萧瑟却仍**,便想上前两步去宽慰,却是被金甲卫一把摁住,冷漠丢了句:“一步一跪。”
漠然拧着劲儿抬手指着载清,“你父亲养你授业于你,你不但不记恩德,反对你父亲不闻不问,还犯下如此过错害得载家亲族与学子落得如此下场。局面至此,你还信口雌黄,不知悔改,你可有一丝一毫的良知!”
哗然四起,载清的风流史全京城是几乎人人尽知,如今是见到了真人,还听到了如此的大事,这些百姓是越聚越多,大有围堵不散之意。
连诀与连升遥遥对视一眼,互相了然,一同看向河边宝茶居二层那拢着纱的雅间窗户。
一道玲珑的身影晃在其间,好似愉悦。
连升收回眼对着连诀一颔首,随着他二人勾起的唇,载家之人是一个接一个跪落于地。
金甲卫强势到毫不留情,不管老弱妇孺冲着膝窝就是一脚。
载家众人又是一番毫无意义的反抗,终还是跪着向九孔桥挪去。
载清看着一个个衣衫褴褛,愤怒难解的人跪着挪向自己。
他是觉得好似被滚水烫了一遍,全身发胀,恨不得撕了一层皮下去。
他怒意横生的颤抖着双唇,小声对着连升说:“要我自戕,作何还不递刀来。”
连升一笑,揶揄道:“何时说的要你自戕?”
“还要如何?”
连升看着他不言语,只是勾着戏弄的深笑。
这笑在载清看来,是奇耻大辱。
他恶狠狠瞪着他,就听连诀扬声下令道:“载清爱扇众人皆知,楚阳郡主费心为其制了多把,却被载清随手丢弃。如今你既杀了郡主,那便用她送你的那些扇子偿一条命罢。”
他说着对载家亲族大声言道:“所有人,一人一刀,割了,便可走。”
哗然之后,便是沉寂。
连升搂着扇盒等着,视线盯在载清面上,忽闻一道低沉干涸的声音响起,只两个字:“我来。”
他眼尖的瞧见载清面色变了,变得冷厉又失望,好似眼底喷了水,有些潮湿隐隐约约透出来。
连升循声望去,微一挑眉,倒有些出乎意料:“啧,父子相残,真是佳话。”
载父佝偻着脊背站稳,使了劲儿的挺直,双肩一高一低,指尖在颤。
他眼眶深红,目光深长又空洞,额顶腮面还挂着土灰,双唇干裂起皮。
似没熬过寒冬的柏树,主杆干枯无水分,一刀劈开,早已空了心。
他左手握住右腕稳住自己,去那扇盒里选刀,艳红镶金的扇刀被他取出,捏在手里。
他看向载清,未置一词。
载清胳膊有伤,他明明见了,却不闻不问。
眼底的潮湿被生生逼了下去,几丝过往不争气的闪现出来。
他会坐摇马时最怕天阴,最怕打雷,那时载父总是抱着他,温声说着电闪雷鸣似人生,轰轰烈烈方不负韶华。这句话他记到了现在。
他撞破载父与漠然衣衫不整纠拧与书房之时,震惊的想着帮他解释,却是换来载父一个巴掌与长达一整个下午的警告威胁。那种失望他亦记到了现在。
诸如此类,欢声笑语变为指责谩骂。
世人都道父子之间仇怨不入土,怕是这俩人要做出个反例来了。
曾经无话不说,后来无话可说。
曾经搂腰抱膝,后来避之不及。
曾经遇事互念,后来形同陌路。
此番再见,却是还命之时。
他给他苍穹,却折了他的翅,再怪他不会翱翔。
载清突地笑了,眼底不藏悔,不藏遗憾。
他看见载父眼中亦复如斯。
一念,一瞬间,万物塌陷。
刀锋伤人若深,远不及持刀之人。
载父对他早就断了父子亲情,如今因得他而丧尽颜面,又苦了漠然遭罪,是早就恨不得亲手捅死这个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