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189)
“师父。”杨心问忽然回头道,他一双眼在乱发里露出来,倒是惊人得平静,“师兄与我约好了,日后是要跟我一起私奔的,所以民间不能乱。至于仙门世家……他们乐意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们跑了之后不会被他们抓住的。”
杨心问说完,将那匕首在两只手上掂了掂,怎么都不顺手。
“私、私奔?”李正德悚然地看向陈安道,却见对方的神色也不太自然。
“可……”李正德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安道真会那么老实地答应抛下这一切跟人跑了?
杨心问似乎对此事深信不疑,甚至在手上抛转着那把匕首,一边偏过头道:“对吧师兄。”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一个机会:“我们说好了的。”
陈安道抬起鸦羽般的眼睫,目光追在那匕首之上,又落在了杨心问从发间露出的小半张侧脸。
挺翘的鼻尖上有一块还没愈合的小伤口,这个年纪,嘴唇便已薄得有几分刻薄,却又红得像含了血,眼珠似墨发里蕴出的一块灵石,闪着陈安道不认得的寒光,冷冷地挂在上翘的眼尾。
“嗯。”陈安道垂下了眼,看向了那把匕首在地上的影子。
“我们约好了。”
杨心问收回了视线,鼻腔里呼出一声不甚明显的冷笑。
李正德莫名其妙得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
“砰!”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砰响在山间炸开。
那声音并不响,甚至可以说是细微,但那声音却是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未曾听过的奇异之声。
像是某种皮革鼓胀破裂的声响,却又比那更厚实些;有些扯开的面团摔打在砧板的响动,可又没有那么清脆。
平均下来至少百来岁的一干人等,竟没有一人能寻到一个体贴的形容来描述这声音的。
他们只能抬眼去看——
崖边站着庄才,他还是那样佝偻着身形,他的脊骨大概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手中的罗盘急转,嘴里念念有词,目中的金光缓缓流动,与天边游弋的日光相和,发白的袍子被山峰卷得狂乱,整个人像个只展翅的白鸟,就要这样乘风而去。
可就要乘风而去的并不是他。
一个浑圆的、巨大的肉球悬浮在他身边。
那肉球并不光滑,最上面有些尖,中端格外坑坑洼洼,下面则钝而圆。它像是个被吹起的气球那样臌胀,似放错了时日的孔明灯,被迸裂的衣物如一条条的流苏乱七八糟地挂在那球上,显得它看起来越发令人作呕。
“什么东西?”
杨心问一时间没能认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四周顾盼了一圈,却发现峰顶少了个人,那人方才就坐在庄才旁边。
他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只记得是姓夏。
穷酸又有点缺心眼。
第103章 苦夏
那肉球上的五官已经膨胀得不可辨认, 唯有右眼因为异常的放大而格外清晰。
那只眼是纯白的,虹膜与眼白浑然一色——甚至比眼白要更纯净无暇的白。
红瞳请仙识,白瞳请仙身。
“姓夏, 姓夏——可是……可是夏听荷已经……”
君子剑响出一声爆鸣!杨心问几乎被那骤然掀起的灵气给吹下山,那并非灵压,而是纯粹的灵力——锋利、纯净、锐不可当、还有极致的愤怒!
李正德连忙挥手, 将所有人罩在他自己的灵压之下, 随即冲不省君喊道:“李稜!你冷静些!”
“师兄, 夏听荷分明已经被天劫劈散魂了!”杨心问盯着那肉球的眼疼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还分明地记着这迷糊的人傻乎乎地挠头的模样。
“夏家三百年内的大能……还有一位……”
“不是说乐合君夏时雨死了吗,她又没有飞升!”杨心问一顿,随即又问, “她是怎么死的?”
陈安道的脑海里翻涌着自己诓夏时上山时的场景。
“她入了魔……”陈安道听到自己慢慢回答道, “被乐知君夏听荷亲手诛杀。”
“那……那他请来的是?”
没有人能回答他,那是从未被目睹过的场景。请仙的尝试千千万,便是召魔的狂人也不在少数,可从来没有过将已经被诛灭的魔请上身的先例。
“不省君!”听到他们这么说, 闻贯河怒喝道,“你们临渊宗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前宗主的尸身!”
不省君已被愤怒冲昏了头, 根本听不见旁人说话。他目露凶光, 双手控剑, 君子剑在他面前生出了近百道剑意, 那剑意圈圈叠叠, 层层排列, 成了朵盛开的花形。而后忽如暴雨梨花般四散, 朝着庄才和那肉球笔直而去!
又是一记“珰”声!
从方才便一直在树上晃荡的千面人却在此时出手, 挡在了庄才的前面。
他侧着身子, 用一掌挡住了那一击。因为他头上顶着的脸,众人都面露菜色,动手颇为犹豫,可那边庄才的口中依旧念念不停,显然他要做的还没结束。
李正德如惊鸿掠影般飞出。
见他上前,千面人半分不敢托大,两掌一翻,悍然祭出元神鼎。
李正德半步不停,单手略略后蓄力,随即猛地推出一掌——便见那一掌掌风横贯树海,劈云遮日,整个临渊宗的山林间被掀出了一条道来,远处雨淩峰的一角被悍然削去,山中炸出一声巨响!
那青铜巨鼎也霎时显出裂痕,千面人吐血倒退数十步,随即跌坐在地上,却是朗声大笑,扭头看了看庄才,自鸣得意道:“不错不错,我竟接了一掌!了不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