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问道(370)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叶珉柔和道,“如今的我,也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
似是对他的话连一丝兴趣都没有,陈安道偏过头看向盛瞰,开口道:“你想杀我,便拿出诚意来。”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狗屁不通,可盛瞰却是咬了咬牙,那惨白的脸上爆出些奇异的精光,恨意交杂着复仇的狂热,他不识得因,只识得果,是个被养坏的蛊种。
他骤然扭过头,提起了自己腰间那通体雪白的埙。
那埙正如杨心问曾经揣测的一般,是人骨制成的。人骨不比瓷器吹起来清亮,声儿是漏风的,沉闷的,在这水中传得也慢,隐隐似女子的呜咽声。
叶珉不敢托大,几乎也是同时吹响了自己的陶埙。
一高一低两声埙音响起。
一曲高昂,往天上旋,不像是这幽暗海底能有的声,不似与这些不见天日的软虫相伴的曲,有如鲲鹏飞旋万里,只有凌云之志者才能托得住的啸音。
一曲低而不沉,呜咽中带着些绵软的怨毒,是盘桓在腐木里的毒蛇,时而又炸出些锐利的尖音,亦如一声声惨痛的尖叫。
叶珉并不知道盛瞰的路数——盛家的邪术实在多如牛毛,而且捂得严严实实,自己当初和他们暗中搭线一年有余,也没能从他们手里捞到点什么。之后陈安道一把火把寨子给烧了,什么都没留下,只这个蛊种还活着。
蛊种和侍丹童子不是盛家的本门子弟,能知道的并不多,可盛家那地方出来的,哪怕只掌握了其中一两种邪术,也是外人难以招架,至阴至邪的门道。
叶珉吹的是著我十诫中的“不愚戒”,周身的灵场骤然扩大了十数尺,他的五感变得灵敏,浓烈的魔气翻涌上来,几乎激得他头疼。
而盛瞰的骨埙犹自回荡着,叶珉听见了别的动静,也嗅到了别的味道。
像酸坏的牛乳糊住了他的口鼻,叶珉忽而感到地面似是很柔软——太过于柔软了,那淤泥和尘沙汇成的地面,而且那么温暖,周身的水流也静而幽深地流淌着。
叶珉怔然道:“这里是……”
不等他说完,灵场间已触及一缕腐臭的血腥味,他骤然扭头,便见不知从何而来的鱼头人和鲛人密密麻麻地围在了他周遭。
礁石后,水草间,空地上,海水间。他入眼的每一处都有这些怪物,每一具躯体都散发着尸体的臭味。
原来如此。
鱼头人的鱼头是自哪里来的,鲛人的鱼身又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他已一清二楚。
“百闻不如一见。”叶珉扬手振袖,笑道,“这便是盛家的百尸蛊。”
环顾着周遭的邪祟,叶珉的陶埙再度抵在唇下:“百尸相斗,胜者为王,我们三人在这其间,倒有些不合时宜。”
盛瞰望着他的目光阴毒狠辣,字句都有如毒蛇吐信:“你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了。”
叶珉骤然吹出了一声急促的小调,调急而婉转,如淙淙清泉自山巅流下。盛瞰亦十指翻飞,鲛人似开闸的洪水般朝着叶珉排山倒海而来!
“著我十诫,第九戒,不悲。”陈安道偏头对盛瞰道,“是幻象术的一种,不要听他的埙音。”
“不用你提醒!”盛瞰恶狠狠道,随即抓着骨埙且吹且退,周遭的走肉已然围困了叶珉。叶珉又急吹了一段,随即猛地转腕取剑,朝着身前尸山血海荡出一招来,便见鱼骨人首被虚空斩断,喷涌的鲜血几乎围成一座鲜红的堡垒,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盛瞰微微眯眼,不见慌乱,垂首再吹,那四分五裂的走肉悉数间拼合。叶珉拧眉,自袖间抽符,一手提剑横挡,一手捻符低吟:“春生昨日旧,秋杀今时悲!”
随即贴符剑上,再行《辽日》第七式——乱云狂卷——便见数百道凛然剑意自剑锋挥下,重叠交错似一个八轴心的血滴子,不断绞杀着面前的尸壁。
走肉的叫声凄厉且悠远,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在剑意簌簌声里交杂,盛瞰咬牙再吹,更多的走肉扑来,前仆后继,被砍成烂泥的走肉四溢在海水中,须臾间便再次重聚。
“倒是看看谁更能熬!”盛瞰厉声喝道,“到底是邪不压正,还是正不压邪!”
叶珉浑身无一处不挂着碎肉鲜血,整个人如同从化尸池里捞出来一般,那把写着“投降不杀”的扇子也尽是血污,他的剑式不停,一刻的松懈都能叫他毙命,饶是如此,他仍旧能分出神来戒备一旁的陈安道。
陈安道的柩铃被留在了秘境外,没有那柩铃的灵力,他跟个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盛瞰那修为也不像是能外借灵力的模样。
越是这样,反倒越叫叶珉觉得不安。
单靠一个盛瞰,陈安道怎么敢笃定能在这里解决了自己?
“师弟。”叶珉旋身,剑尖一口气穿过了三四个走肉,再松手离剑,抬脚踹了剑柄,剑身径直飞过那三四个走肉的胸膛,重新落到了他手里,“你要杀我,却只叫旁人动手,自己单看着,可有不妥?”
陈安道没有任何与他交谈的意愿,眼里縠纹不起,平静地像是根本没听见。
“你们自诩名门正道,就连我都打不赢!”盛瞰眼见叶珉落入下风,神色越发癫狂,“若是堂堂正正地打,你们哪里会是父亲的对手!”
走肉尸潮已压近,叶珉一时不查,左臂被个走肉生啃了一口,这些东西咬紧了就不撒口了,他连忙硬挣着削了这块肉,吃疼闷哼了一声,还不忘言辞鼓动道:“杀你父亲的人可不是我。盛瞰,你的杀父仇敌在你旁边,你与我作对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