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灯又想到他自己,他一路走来最后变成他自己,又有多少是自身原则?多少是在外环境?
顾灯又失眠了,爬起来吃了两粒安眠药,才终于在后半夜睡去。
第二天他们去探望卡莉,后者还是不认人,看见人影晃动,就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笑得无害又单纯。病情洗掉了岁月带来的伤痛和痕迹,重新把她变成了孩子。
朱迪陪卡莉说了一会儿话,转身送他们出门。她看起来已经度过了最脆弱狼狈的时期,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眼神中多了坚毅。
寒风烈烈,朱迪把头发别到耳后,告诉顾灯和章离:“谢谢你们陪我过来,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们留下离开都可以。”
顾灯都可以,抬头看向章离。
朱迪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说:“章离有驾照,可以开小飞机回去。”
顾灯又问章离:“你想走吗?”
“我想再呆几天,”章离看向大海的方向,说,“快到捕鲸季了。”
第22章 本能靠近
每年春季4-6月, 北冰洋冰封海面解冻出现裂隙,生活在这一区域的弓头鲸会沿着裂隙迁徙,以此获取食物和氧气。
因纽特人会沿着裂隙布点, 以此捕获鲸鱼。不过这些年来,因纽特人生活习惯逐渐现代化, 鲸鱼数量也在减少, 鲸鱼保护协会规定因纽特人每年只能捕猎限额鲸鱼, 满足传统和生存所需。比起生存,捕鲸更多是一种古老习俗的延续。
章离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拍摄当地人捕鲸。
捕鲸活动太过难得,顾灯也难免心生猎奇。可一旦想起鲸鱼的惨状, 又于心不忍起来,没有继续追问细节。
第二天上午,顾灯独自在村子里散步, 碰巧在海边碰见了阿里。白茫茫的雪地里, 阿里坐在一张红色塑料小马扎上, 正低头用刀削一根木头。
“你在做什么?”顾灯问。
“我要把自己刻下来送给外婆。”阿里头也不抬, 只用小肉手握着刻刀, 随着她的动作,一些木头碎屑纷纷扬落在雪地里。
“我可以看吗?”顾灯又问。
阿里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说:“随便你。”
顾灯打开折叠凳子坐了下来,这是他徒步时带的椅子,又轻又小,收起来揣在兜里就能带走。村子里没什么业余活动, 顾灯就揣着椅子到处散步,遇到喜欢的地方就打开凳子坐一会儿,像个退休的老大爷。
阿里还在刻木雕, 顾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那截木头会如何变成阿里。顾灯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阿里照顾他那样,只是安静地坐着。
北极已经入春,但风还是冷,顾灯把双手揣进口袋,低头看向阿里通红的手指。
他掏出保温杯,往杯盖里倒了杯热水:“歇一会儿吧?”
雾气弥漫阿里的眼睛,给人一种她快要哭了的错觉。可阿里只说了声不用,又低下头继续戳木头。
阿里动作越来越快,可不管她多努力,木雕还是不能成型。刻刀划过手指,鲜血像红梅一样落进了雪地。
顾灯连忙掏出纸巾按压止血,又低头安慰阿里:“别怕,小伤而已。我们先按着伤口,等止血了就回去拿创可贴。”
阿里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顾灯:“阿里?”
阿里表情变得委屈,她和顾灯对视几秒,突然哇哇大哭出声。
顾灯有些无措,自从生病后,他就不太擅长感知他人的情绪。他担心自己理解错误,或者做出不合时宜的反应。之前阿里哭都是朱迪和章离哄,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他总不可能丢下阿里跑回去叫人吧?
顾灯深吸一口气,右手按着阿里伤口,然后缓缓伸出左手,不太熟练地把人抱进了怀里。阿里立刻抓住他衣服,哭得更凶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别的原因。
过了十几分钟,阿里终于冷静下来,一边吸鼻子,一边低头看自己被割伤的手指。伤口已经止了血,在左手食指指甲盖下留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红痕。
顾灯用纸巾帮她擦鼻涕,又捡起掉落的木头和刻刀,用纸包好交回她手里。
阿里攥着木头,声音难掩失落:“昨天萨满来给外婆治病了,可她还是没能认出我。”
顾灯知道这件事,昨晚有萨满来到卡莉房里,戴面具、熏草药、擂手鼓、唱着各种模糊的歌,试图寻回老人失落的魂魄。可惜他们都知道结果如何,所谓仪式,也不过只是一种心理慰藉。
“我想外婆了,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和我说话?”阿里抹掉眼泪,又说,“都是我不好,我总梦到她,却一直没有过来,我应该早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