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15)+番外
却被一只浅紫色的袖子乍然拦在身前。
不用看,单是从钻进鼻孔的清甜香味,她就知道是裴砚。
“赖尚宫已先行回蓬莱殿,陛下若想喝酒,微臣可以作陪。”裴砚收回手,半垂着眼躬身缓缓道。
她抬起脑袋勉强笑笑:“朕已经喝了很多,再贪杯会伤身失仪。裴卿想小饮的话,不如去找白居简?他想必能陪你一醉方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昭宁的话还没说完,就乍然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如圆滚滚的汤圆一般滑进了耳朵里,心头蓦然被烫得一暖。
她缓缓抬头,看向裴砚,只见他脸上虽无笑意,但眼中却映着她背后如火夕阳的灼灼光芒,直直地射向她。
霎时间似乎岁月止息、时光静默,空旷天地间只剩下她轻轻的抽气声。
“……什么?”她问。
裴砚并未回答,只是仍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比睿王好。”
李昭宁却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里却凛然如冰,没有半分笑意:“怎么可能……”
她心上蓦然一松,干脆缓缓地坐了下来,垂下眼:“她什么都比朕好。”
似乎是不服气似的,李昭宁又补上半句,“她比朕更像一个合格的皇帝。”
裴砚亦是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如果没有睿王呢?”
李昭宁蓦地看向裴砚。
裴砚微微侧首,声若清泉缓流:“臣从未见过哪位女帝能为寒门学子重开科举,为边关百姓雪耻扬眉;更未见何人敢以一己之身对抗三朝权臣、查抄赌坊以正朝纲,还甘愿舍身护长安免遭兵马之祸……”
他眸光渐深,“绝境中不堕其志,犹记万民之托,愿以己身担天下悲欢——这样的人,怎么当不得明君二字?”
第53章
裴砚一席话语声震震,似淅沥春雨一般洋洋洒洒坠在李昭宁心头,却也只是悄然滑落,了然无痕。
“若这些事交给睿王,她会做得更好。”李昭宁苦笑着举起酒杯,倾身一饮,眸中满是淡漠疏离。
裴砚却并未因她的推拒而有些许退缩,而是微微倾身向前,声音一如既往地温软如水:“为什么这么想?”
李昭宁眨眨眼,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因为她从小便聪慧过人,又由德宗皇帝亲自教养,五岁便入国子监同大儒们一同讲经论史,十四岁诗词文论名动大周;又在兵法上颇有成就,用兵如神、战无不胜,自从她二十岁得了封地,便镇守大周西北多年,纵然中原战火燎原衰败不堪,可凉州一带仍旧是如豺狼虎豹一般,打得回鹘和吐蕃不敢瞪眼瞧一下的存在……”
“她从来都是日月珠玑,而朕只能鱼目混珠,骗骗陈崔……”
似乎是终于有地方吐露心声,手中酒看起来格外诱人,李昭宁便纵着自己畅快的心绪,悄然饮下。
凉丝丝的酒液顺着舌尖一路绵延向下,到胃中时竟已如火般滚烫烧灼,激得李昭宁身子一颤,指尖也倏然一松,酒杯悄然落下。
裴砚探手一接,将酒杯稳稳地托住,仍旧放在了她的手边。
他这才道,“你在姚州的那十年,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仓廪俱实,你不也是颇受黎民苍生爱戴的郡主吗?”
李昭宁摇摇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李昭宁顿了顿,心头醉意更甚,撒气般地将酒杯重重地拍在岸上,“封地比我大,决断比我好,甚至连割舍心腹以保全清名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裴砚望着李昭宁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不由得眉眼稍稍笼起:“睿王身为嫡长公主,确实资源优渥、名师林立……但陛下可曾想过,为什么臣与陈崔周旋许久,却没有选择她来做女帝?”
李昭宁直直地看着他,“不是因为我毫无根基、任人拿捏?”
裴砚噗哧一笑,眸光微动,眼中闪过丝丝缕缕的心疼,“当然不是。”
“臣奉德宗帝遗诏,务必不能让大周江山落入阉竖之手,但奈何藩镇群狼环伺,便只能让先帝暂且依傍着陈崔的权势继位……但先帝却过于刚烈直率,以致于一旦被陈崔所折便如枯木死灰一般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机。”
“那般折辱,臣也曾深受其害,甚至想过引颈就戮,一了百了……但夜风入窗,案台上的月光明晃晃地照下来,臣看到了陛下幼时的文稿——逞一时血气之勇,不过匹夫之怒;而唯有于千磨万击间,犹自砥砺前行者,方能成帝王之伟业。”
他看着她,眸中光芒流转如星河倾泻:“一个身陷深渊却依旧愿意仰头向着星光行走,身陷能向天空的星光不停地行走攀爬,有路就走、无路便飞的灵魂,不是比那些从一开始就飞在天上的灵魂更强大更令人敬佩和感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