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39)+番外
*
“张尚书。”
漆黑的审讯室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将绑在椅子上的人的影子尽数投射在墙壁上,随着他起伏的呼吸微微抖动,巨大而幽黑,如鬼魅般狰狞恐怖。
李昭宁坐在四方木笼的正前方,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静静地盯着对面坐着的户部尚书——张伦。
“臣手脚被缚,不能全君臣之礼,望陛下恕罪。”
张伦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尽管被关了七天,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但目光却没有丝毫怨气或恐惧,反而透着一股八风不动、生死看淡的漠然。
李昭宁亦是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不露半分心中的忐忑和猜测,而是淡淡勾起唇角:“来人,替尚书松绑。”
两个狱卒走上前解开了捆在张伦手脚上的绳子,张伦便自如地握住手腕扭了扭,稳稳地往后一座:“多谢陛下。”
他轻笑一声,“臣知道陛下是想让臣承认那往来的书信是臣写的——”
“但莫须有之事,恕臣不能认罪,否则就是混淆视听、干扰断案,有连坐之责。”
“无妨,”李昭宁淡淡一笑,“朕今天来,不是为了逼供,而是有篇文章想让尚书看看。”
“早闻张尚书诗文一绝,在文坛又有‘借得李贺一缕魂’之誉,不会不愿意为朕看首诗吧?”
张伦一愣,盯着对面的人李昭宁看了几眼也未猜到她要做什么,想了想身后倚仗,便还是淡然道:“愿闻其详。”
李昭宁走上前,将案上一张泛黄的纸笺递给张伦。
张伦接过纸笺,见是一首应制诗,看了两行便道:“写得不错。”
李昭宁轻笑一声,又递给他另一张纸笺:“这首呢?”
张伦接过诗文仔细看了看,道:“不如刚才。”
他仍旧不知道李昭宁要做什么,但想起陈崔的叮嘱,只要他拼死不承认便可免责,又放下心来,两袖一震,坐得安稳。
李昭宁脸上笑意未改:“第一首诗是令郎的。”
张伦眉毛一挑,复又拿起那首诗看了看,道:“笔迹不是。”
“是我誊抄,”李昭宁补了一句,将第二首诗拿了起来,“第二首诗,则是今年省试录取的最后一名举子的诗。”
“令郎才学并不在最后一名举子之下,却因陈崔对你家族的限考令而屈才……”李昭宁叹息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明珠蒙尘,可惜可叹。”
“犬子还小,当潜心研学,不应汲汲于功名富贵。”张伦眸光沉了下去,盯着地面缓缓开口。
“是吗?”李昭宁突然站了起来,将一只小纸团倏地掷到了张伦脚下,“那尚书可知,令郎是如何看待陈崔的禁考令的?”
张伦冷哼一声,根本不为所动,缓缓俯身捡起那颗揉得皱巴巴的纸团,却被纸上的内容惊得一瞬间面色骇然,连双唇都变得苍白无力。
那是张岚在算命先生的引导下画的一个小人,小人腹部写着张伦的生辰八字,而小人两侧的空白处赫然写着两句诗:
父魂祭吾志,功名血染成。
“畜生!”张伦气得双唇颤抖、牙齿打颤,与僻静长街上李昭宁见到的张岚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不愧是夫子。
腹诽一句,李昭宁便道:“看来令郎并不像尚书所说那样不急于功名利禄,而是渴求得连亲生父亲的生命都可以用来做祭|品……”
“若朕举行一场专为‘有才而无份’的学子举行的殿试,”她笑笑,“尚书猜猜,令郎是愿意做朕的门生,还是愿意做陈崔的门生?”
张伦本在盛怒中,听到这话却突然静了下来。
李昭宁继位两年,科举也已经恢复两年,她确实有这个实力,也能策动那些怀才不遇的学子们来参与这场殿试。
而张岚与他之间的矛盾确实已经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
若李昭宁所言为真,张岚就一定会倒戈向她,而自己多年来的辛苦筹谋、为家族为后辈的隐忍痛苦,就成了个笑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昭宁看向张伦,“张尚书若不想父子反目,就好好想想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吧。”
说罢,李昭宁便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脚就要走。
而张伦几乎是一把扑过来挡住了李昭宁的去路,跪倒在她面前,伏在地上缓缓开口:“臣……请、罪!”
*
谎言就像一面镜子,一旦裂开了一条小缝,真相便会抽丝剥茧,昭然若揭。
张伦很快便招供,还指出了幕后指使人是陈崔。
而听闻张伦认罪画押的消息后,剩余人等也纷纷倒戈,不出两天便将事实交待得完整清晰,所有的线索都串成了一条明显的线——
陈崔指使户部、礼部,暗中制造炸药炸毁堰塞湖,同时将暗洪一同引入漕渠,这才造成了泛滥的水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