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长安月(140)+番外
人证物证俱在,当李昭宁带着人来到皇宫的御书房时,陈崔仍旧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望着她笑。
却只是笑。
李昭宁将人收押下狱,陈崔并未有丝毫反抗,而审讯也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事件罗列出来时,他利落地认罪,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只是在签字画押后,他望着坐在对面的李昭宁,缓缓一笑,眼中森然顺着眼尾的皱纹爬满脸颊,又融进皮肤骨血消失不见。
“你会后悔的。”
他道。
这句话后,他眼中光亮就随着落下去的红日一起消失殆尽,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气。
李昭宁不屑与他争论什么,个人的荣辱、权力的更替甚至朝代的兴衰不过是时代滚滚洪流的一个小小缩影,只是机缘巧合下陈崔不得不放开船舵,将前路交给了李昭宁而已。
陈崔懂这个道理,他觉得李昭宁也该懂——陈崔面对的是「权宦不配为帝」的死局,而李昭宁面对的『女帝如何胜任天子之职』又何尝不是一个逆反天罡、神仙难为的大难题?
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陈崔旧罪累累又添新罪,按律当凌迟甚至五马分尸都不为过,但李昭宁念其功劳,也曾为大周盛世出过一份力,便特别开恩,赐了个斩首。
斩首当日,陈崔囚车刚到街口,就有无数人冲上街头巷尾,想来看看这位横亘三代皇帝、权倾朝野的阉人到底是何模样,因而街上热闹无比,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似河水一般涌动。
却不曾想那长安守备竟监守自盗,率长安亲卫来劫囚车,却在起势之初就被埋伏在城中的护卫一举拿下,尽数歼灭。
消息传到李昭宁耳朵里面的时候,她正坐在炕上看书,而一挎刀甲胄的侍卫急匆匆地跨过门槛,给李昭宁汇报今日街市的乱象、平定叛乱的经过,并向李昭宁讨一道最后的斩首令。
毕竟陈崔是三镇节度使,他一死,其手下党羽或许会不满李昭宁而选择孤注一掷,揭竿而起。
李昭宁仔细听完,望向下方单膝跪地的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黄艳?”
李昭宁脱口而出一个记忆中的名字。
而下方的黄艳却头也没抬,丝毫不意外地颔首道:“臣受裴尚书、睿王嘱托,领一万精卫誓死守护长安城内的平安。”
李昭宁蓦然一愣。
她确实早就对陈崔的手段有所忌惮,因而在赈灾时就问睿王借了兵,但未曾想睿王竟愿意把军队交给裴砚的下属。
当真是旧识,又是文友,果然交情非同凡响。
跪在下方的黄艳久未听到李昭宁的回答,不禁稍稍抬起头看了看她。自从裴砚告诉他那日酒楼的小娘子就是陛下以后,他总觉得不太真实,但今日见到了高座榻上、矜贵冷肃的李昭宁,也不得不感叹她于高唐明镜中一坐,尽管慵懒随性,但也不失半分帝王威仪。
“陛下?”
黄艳轻声提醒,终于把李昭宁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蹙着眉紧紧盯着黄艳:“只有长安守备携军劫车,没有别的异动吗?”
黄艳摇头:“斥候已在长安各处巡视,郊外也有安排,但并未接到任何情报。”
李昭宁的眼皮跳了跳。
陈崔一定有别的安排,但长安竟然没有异动,这说不通……
难道陈崔真的会放任自己死去?
“陛下,叛军已镇压,全国上下恐怕都在等您最后的斩首令。”黄艳冲着李昭宁微微拱手,说到‘斩首令’三个字的时候,咬字分外重,而他犹嫌不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请陛下诛杀权宦陈崔,还政治以清明,还天下以安宁。”
李昭宁眨了眨眼,再抬眸时,目光便不再犹豫纠结了。
甚至眉眼间闪烁着些许笑意,丹唇轻启:
“斩。”
第65章
陈崔斩首,举国欢庆。
就连漕渠上都专门开辟了一条商船,每日在河道上航行,上面钉着一个巨大的稻草人,草人身上用火烧出黑漆漆的“陈崔”两个字,专供路过的百姓往船上扔鸡蛋石头烂泥巴。
而陈崔的尸首则在长安城门挂了七日。
第七日的时候,正午时分,热辣的太阳将铺路的青石板烤得滚烫,地面的附近空气也被热浪沾染,变得朦胧而荡漾,似无形水波一般暗涌阵阵。
街上人烟稀少,只有路边的小茶棚还有两三个人,茶棚小伙计拿着蒲扇摇了半天,脸上的汗珠却一点没少,顺着面颊滑落在地时,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李昭宁坐在茶棚里,单手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里的勺子,敲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而一碗冰酥酪从冰凉吃得滚烫,她等的人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