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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月(23)

民警:“你先过来,我们当面说。”

任月骑到翠田派出所,凳子还没坐热,第一次坐上警车。

车窗外街景从熟悉到陌生,再到似曾相识,任月扶着车窗,愣愣注视窗外,“我以前来过这……”

院门一侧垂直挂着牌匾,不算张扬:海城市公安局滨海分局法医鉴定中心。

副驾民警刚刚给她打过电话,接茬:“你还来过这里啊。”

任月:“我有大学同学读法医专业,他来实习时,我们来找过他。”

单纯的学生时代似在昨天,他们组队到各个同学的实习单位蹭食堂饭。

民警:“差点忘了,你也是医生,见过世面。”

出发前,民警告诉任月,一周前翠田河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男尸,经法医鉴定,DNA跟任开济入狱时记录在案的相匹配。他们要带任月去认尸,再三确认:“就你一个人吗,最好有其他亲属陪同,那样的场面一般人受不了,尤其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任月回答:“我一个人就可以,我是医生。”

她没说她不是临床医师,不上手术台,只是做检验的技师。

任月跟着民警来到停尸房,寒意袭人,法医核对文件上的抽屉编号,拉开抽屉前,再度提醒:“夏天尸体容易腐烂,打捞上来时已经出现巨人观,视觉冲击性很大,一般人受不了。”

任月:“开吧。”

抽屉打开,头朝外脚在内,尸体面部附着薄薄冰霜,眼球暴凸,唇部肿胀,舌头微吐,如一只肿胀的紫青色河童,没有一点任开济的样子。

任月只在读大学时见过大体老师,保存良好,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

夜班缺眠,反胃感越发剧烈,任月捂住口罩,摆摆手,先跑出了停尸房。

既然DNA说是任开济,任月作为同行,只能认可。

任月站回太阳下,扯了口罩,捂着肋下,大口喘气。

民警跟出来:“节哀。”

无力感攫住了她,任月没有哭,迷迷糊糊,希望有个人来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根据尸检报告显示,任开济舌骨骨折,胸部两侧肋骨几乎全部骨折,肺部有出血点,符合被他人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属于死后入水。

任月失神地望着民警和法医:“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法医:“尸体原则上保留到庭审阶段,以防后续需要重新鉴定。这具尸体腐败比较严重,能提取的证据我们已经充分提取并且固定。如果需要,家属可以提出火化申请。”

任月:“我能打个电话跟家人商量吗?”

民警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任月走到一边,拨出孔珍的电话,这个时间她该送完小孩去兴趣班了。

这一次,孔珍接得及时。

任月:“妈,现在说话方便么?”

母女连心,孔珍旋即听出异常,“你说,碰到什么事了?”

任月:“老豆、没了。”

孔珍:“啊?”

任月:“就是死了。”

很多年间,孔珍诅咒过任开济去死,不要拖累任月,这一天终于到来,没有丝毫预想中的松快。她也像任月接到电话时一样迷惘。

“怎么没的?”孔珍许久才挤出声音。

任月用通俗的话解释一遍尸检报告,“我不知道要不要现在申请火化。”

孔珍还在消化任开济的死亡,从来没经历过刑事案件,只能听从专业人员的建议,作为前妻,又不好插手。

“我也不知道。一直放在那边,要收钱吗?”

任月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再想想。”

孔珍哎了一声:“我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人懂。”

任月清晰听见一个“帮你”,虽然他们是她的父母,父亲的死亡只是她一个人的课题。

愣了片刻,任月又打出第二个电话。

接通的一瞬,任月才觉得有些不妥。

凌晨三点到现在,方牧昭就算席地而眠,睡眠时间也不足六小时。

任月病急乱投医,无暇顾及此刻的鲁莽。

任月:“是我,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跟家人和外人都用了相同开场白,任月不知道跟家人太生疏,还是跟外人太亲近。

方牧昭:“打得通就是方便。”

任月:“他没了、我爸没了,翠田河那个、真的是他……”

日头晒人,任月脸庞很热,身体很冷,像发烧一样,微微寒颤。

在孔珍那里积攒了失望和无助,任月稍稍皱眼避开阳光,眼泪差点伴着委屈涌出眼眶。

方牧昭似乎并不意外,“你现在在哪?”

任月:“区法医中心,刚过来、认尸……”

方牧昭:“我现在过去找你,等会。”

任月:“你、知道在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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