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猛的头像在微信列表里一天天下沉,在它上方,对话框的时间戳都成了9月开头,它还留着8月的尾巴。
科室开始排下个月的班,任月跟科主任请三天国庆假,要参加继兄婚礼。
科室里任月基本是资历最浅的技师之一,按惯例长假都该她值班,科主任说的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他黑着脸,“上个月你爸刚走,下个月你哥摆喜酒?”
任月听出讥嘲,反应了一会原因,恍然,艰难道:“我爸妈在我小学离婚了,我跟我妈生活,是我妈那边的哥哥结婚。”
科主任一愣,批了她三天假。
撕开伤口换来假期,任月没有一丝喜悦。
她从小经历生活动荡,每一个非常规事件都令她隐隐不安,总怕再次天翻地覆。
任月需要平静而稳定的日子,来缓解动荡后的眩晕。
下了夜班,天色阴沉,车棚空无一人,任月骑在点单车上,打电话给孔珍。
老家礼数繁琐,总得提前问问。
“妈,哥哥结婚,我要特别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吗?”
孔珍轻轻叹气一声,“小月啊……”
一股不祥感紧紧攫住任月,手不自觉拧动油门,幸好电单车没解锁。
任月问:“怎么了?”
孔珍:“小月,我忘了跟你说,你上个月刚办完你老豆白事,最好还是、不用过来了……”
任月怔忪片刻,“嗯?什么意思?”
任月可以选择不出席家庭重大场合,但被阻止参加,好像被迫切断跟家庭的系带。
孔珍:“就是怕相冲……”
任月:“什么相冲?”
万修刚好过来,慢悠悠挪车,可能在等她。
任月沉着脸挥挥手,示意他先走。
万修歪了下脑袋打量她,无声问:没事吧?
任月摆摆手,再度撇开脸。
万修没理由等太久,挠挠头,几步一回头,才拧油门骑出北门。
孔珍说:“你老豆刚过身,要守孝三年。你看以前邻居奶奶过了,她孙子隔了几年才摆喜酒。”
任月闷闷地问:“有这种说法?”
孔珍:“老人都是这样说的。”
任月深深吸气,心跳渐渐加速。
孔珍说:“小月啊,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很难说清的,要是平平稳稳不出事,怎样做都好说,万一出事,人家会怪到你头上,知道不?”
任月好像继承任开济体质,也成了衰人,连累亲戚朋友。
她耳朵很热,手心发虚,外热内冷,肩膀和牙关微微打颤。
孔珍:“你好好上班,不用来回奔波了。”
任月:“我封个红包给哥哥,转钱给你,你帮我封一下。”
任月十岁跟着孔珍进入新家庭,继兄刚高中毕业。
彼此年龄相差太大,一个初具三观,一个已经成年,兄妹间没有战争,也没有太多感情,在传统约束下维持关系。
但她考上大学那年,他给她买了
第一部手机,逢年过节会给她成百的红包,在一堆五块十块的红包里,他算大手笔。
孔珍:“人不回来,不用给红包,等明年你哥小孩出生,再封给他小孩也不迟。”
任月再度诧然,“有小孩了?”
又错过一条家庭重磅新闻,她好像被孔珍再次从家庭除名。
孔珍:“刚刚查出来,还没够两个月。”
任月:“哦……”
孔珍:“你还没请假吧?”
任月:“没……”
孔珍:“那就好。你今天休假还是刚下班?”
任月:“刚下夜班。”
孔珍:“那好好休息吧。”
任月挂断电话,木然枯坐一会。
视线陡然转暗,她以为低血糖,抬头一看,铅云压城。
她没带雨披,得赶紧骑回去。
沿路蜻蜓低飞,秋雨快来了,沉闷的风刮疼任月的眼眶。
孔珍第一次抛下她时,任月才上小学,某天睡醒就不见了妈妈。她顾不上穿鞋,光脚哭着从村尾跑到村口。
后来过了两年,任开济锒铛入狱,孔珍才拿回抚养权带走她。
母女有着天然的感情连结,小时候再穷再苦,孔珍只要带着她,任月喝水都是甜的。
只是没想到成年后还会再一次失去妈妈。
雨滴骤然而至,一颗颗打在地上,弹痕越发密集。
任月如果真的是天上孤月,这场雨就是她下的。
水花模糊视线,她紧抿嘴巴,不敢张开,委屈一旦开口,哭泣便哇哇成型。
路过一个没人的公车站,任月躲进广告牌下,勉强避雨。
她可以淋雨,电单车淋不了。
狼狈放大了她的委屈,任月喘气的一瞬,情绪上涌,无声哭了出来。
没一会,车进站了。
不是普通公车,是一辆货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