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娇(104)
“你已垂丧了这么长时间,莫不成以后都要在这丧子之痛中度过?”
干涩枯竭的唇瓣微微开合,传来细弱无力的嘶哑嗓音,“那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这般残忍,连一面都不让我见。”
“那是怕你伤心过度。”裴书敏微微提高了声量,蹙眉道:“看你如今这副模样,不如当初就让你见了,也好让你彻底死心。”
见那两行清泪再度蜿蜒而下,自莹白的面庞一路滑入鬓角。
不知为何,对着那无声哭泣,了无生机的苏云缈。
裴书敏眼中染了几分失望,“我还以为你这般坚韧心性的女子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不应重振旗鼓,好好反省自身的过错吗?”
“我……的过错?”苏云缈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裴书敏悲悯地俯视她,“晋荣那样拙劣的手段竟也能骗你出府,此为错处一。”
“二是:你轻易相信他人,不单单害了自己,还险些连累了阿铮与你一同丧命。”
“而第三处。”他轻叹,“其实你的孩子完全可以平安降世,而你却亲手卸了唯一的外盾,将能护住你的阿铮害得失去行动能力,以致于你迎面撞见晋家护卫而无力自保,只能狼狈逃窜,更因此受了外伤,伤及腹中胎儿的性命。”
他字字珠玑,句句落地有声,毫不留情地砸得她脑中轰然欲裂。
在她失神之际,裴书敏仍不肯放了她,继续道:“那孩子本应有一场锦绣前程,却被你生生毁了。”
“你却还在这怨天尤人,殊不知一切恶果皆是你自己酿成。”
“我若是你,便要快些养好身子,打起精神为那孩子虔诚诵经,烧香拜佛超度了他,也为自己的鲁莽赎罪。”
苏云缈素来清傲的细颈也深深地低了下去,脑中空白一片,悲凉地重复他的话,
“是我的错,一切皆是我的错。”
隔了几日,苏云缈主动要下地行走,还与她们搭话,这可将伺候她的下人们高兴坏了。
全都以为她从那场悲伤中走了出来,总算有些热气了。
可苏云缈刚扶着下人走了没几步,却又指着一块空地道:“请在此处放上香案供桌,还有我孩子的牌位,他来这世上走了一遭,总得有个安魂之所。”
丫鬟张大了嘴,这寝室中怎么能安放祭奠亡者的东西啊,多不吉利!
另一名婆子暗中戳了戳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按着夫人的意思去置办吧。”
苏云缈余后每日大半时间都用于为那孩子烧香拜祭。
偶尔她也会坐在那箱子旁,用手抚过光滑温润的盖顶。
实在思念心切了,她便掏出那把珍藏许久的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开了箱子。
入目皆是小巧又精致的小衣小鞋。
自己曾坐在阳面的美人榻上制作几月,一针一线皆是自己的心血。
抱起那对虎头鞋,同样的情景,心境确实大不相同。
那时的她满心欢心,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出世,后来还为孩子取了姓名,幻想孩子的模样。
就算不不能养育他,时时陪着他,只是知道他还在这世上,活得自由富贵也好……
所有的一切却都被她毁了。
屋内始终萦绕着檀香,味道极重。
苏云缈抱着那对虎头鞋,跪在蒲团上,泪眼模糊地望着那牌位。
屋内氤氲的烟气忽地被一阵风冲散。
正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烛火忽闪,带着那幽魂般的影子逐渐接近。
时至今日,苏云缈情愿是地府中的使者来勾魂夺魄,好让她到地底去跟那孩子相聚。
对方进了一步,明暗交替中,露出一张阴竦晦暗的面孔。
他低眸,看到苏云缈珍重地捧着那对孩童的虎头鞋,唇角噙了一抹冷笑,一撩袍摆,跪在她身旁,捻了三炷香插在那香炉中。
白雾袅袅上升,裴铮双掌合十,虔诚许愿道:“希望这个孩子来世不要再有这样狠心绝情的母亲了。”
在苏云缈呆怔落泪时,他忽地抬手劈落那双虎头鞋,怒道:“你有何脸面睹物思人!”
那双鞋坠地,偏巧一对鞋尖正朝着她。
好似孩子踩着鞋正站在她面前。
裴铮钳住她的下巴,虎口处沾了她流下的清泪,心头却愈发躁火难消。
想起那日,她故作柔顺,亲手将带着毒的食物送到他嘴边。
他满心满眼皆是她一人,甚至能容忍她心中有着第三人。
而苏云缈,却那般绝情,执意要从他身边逃离,甚至不惜要用有毒之物坑害他。
在他看来,苏云缈同样怨恨那有他一半血脉的孩子。
“你说,这孩子去世可是你有意而为之!”
苏云缈闻言瞪大了眼,满心哀婉,无意与他争吵,缓缓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