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娇(145)

他那时急于享受战果，将自责悔恨通通抛之脑后。

他将从前羞于承认的阴暗心思一一道明。

苏云缈只觉头顶轰然落了一把巨锤。

全身几乎要被碾碎了般。

真相竟比她猜想的还要不堪。

竟是如此。

竟是因为她？

竟是因为她！

苏家几十条人命因裴铮一念之差而无辜惨死。

她还记得抄家那日，下人们卷了金银细软惶急奔逃，却被官差们狠辣无情地斩于刀下，血喷溅到她鞋面子上，开了朵朵梅花。

她还记得被押入狱时，她和妹妹苏微兰缩在那臭烘烘的草堆里，听着隔壁女眷凄厉尖细的喊叫。

她记着父亲被处斩那日，天际暗沉沉的，乌云压顶，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母亲软软垂下的手指被她寻着了。

却那么冰冷。

她陡然木直的视线和紧绷僵硬的身体反应让裴铮心悸。

裴铮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恳求：“缈缈，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愿赎罪，我愿付出所有。”

“我当年去往边关，在那苦寒之地生活数年，却未有一日怨悔，只因我心里头装着你，我那时只有一个念想，我建功立业也仅是为了能配得上你。”

“若能留住你，我任你差遣，重新装潢那坟冢，让圣上追封你父母，还你们清誉……无论什么，我都愿去做。”

“哪怕是看女儿的面子上，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云缈颤抖地抬起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咬牙怒骂：“你……给我滚！”

她只觉心口一股热意急遽攀升，在喉咙猛然炸开，嘴里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源源不断地淌出。

她仰面往后跌去，昏沉了数息，再度睁开眼竟还被他抱在怀里，那像太阳一般灼烈的眼里满是担忧。

她蠕动着艳红的唇，“裴铮，你让我恶心。”

裴铮全身僵硬了瞬，目露凶狠，猛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封住那令人心寒的痛骂。

他唇上同样沾了她的血，却似嗜血的凶兽。

“你将这话收回去。”

“收回去！”

他炽热的掌心反复抚着那人面庞，暖意似是传导不去，感受她愈加冰冷的眸光，心中钝痛不能自抑。

无可奈何，他狠拧了眉，

“若不收回去，你永远都别想见到纾儿！”

苏云缈却连反应也不愿给他，不，她连看他一眼也不愿了，闭着眼，虽无力挣扎，却好似他的手是什么脏东西一般，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她不在乎女儿。

总有旁的能牵绊她。

“女儿也无法说动你，那苏家呢？”

见她眼皮轻颤了下，依然未睁眼，可明显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裴铮知晓现在的自己面目可憎，可他却管不了许多了。

他不能放苏云缈走。

他这半生就是为了她。

没有了她，他自己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还记得苏家的坟冢吗？”

现在的他，连他自己都厌恶。

苏云缈缓缓睁了眼，那视线全然陌生，似是恨毒了他。

裴铮嗓音都嘶哑了，“你可算肯理我，你心里头就将我当敌人吧。”

他扬声喊来属下，“去准备铁锹，拔钉锤。”

“你要做什么！”

“开棺戮尸。”

裴铮捧起她的脸，“我要你知道，我可放他们安葬，也可将他们挫骨扬灰，天底下还能有更糟糕的结果在等着你。”

苏云缈用力喘了下，“裴铮！你亵渎亡灵，不得好死！”

裴铮狠闭了眼，不得好死又如何，若能改变她的心意，只要能留住她。

片刻后亲兵们已准备好各项工具，整装待发，只等着裴铮发号施令，便出发向那苏家坟冢。

看模样，裴铮是铁了心的。

他真能做出那丧心病狂之事。

苏云缈被逼至绝境，侧着头看那雪亮的锹头，脑中立即闪过数段画面。

扬土阵阵，掘墓挖坟，又如何启棺，对那尸首做不敬之事。

死去的族人们似是在她耳畔嘶声求助。

她方知自己的渺小，到头来竟是连死去的家人都护不住。

似是听见亲兵队伍里有人动了动，那铁物敲在砖地上，轻巧的一声。

对于她来说，却震耳欲聋。

“不要！”

她坚持不住，率先颓然垂下头，紧按住了他的手臂，“别动他们，我答应你就是。”

这几个字重逾千金。

轻易砸断了她维系的最后一线生机。

她整个人好似雨中飘摇的纸鸢，猛地坠了下去。

昏迷时，苏家个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打转，如走马灯一般。

他们的音容笑貌皆是生前熟悉的模样。

苏微兰向她奔来，抱着她的手臂求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