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娇(146)
她流着泪向前走了两步。
身后却有一道幼嫩的嗓音喊着娘亲。
对了,她还有纾儿。
纾儿那般小,还需要她照顾。
苏云缈睁开眼,身子底下却已换作软榻。
侧首望去,正瞧见被丫鬟抱在怀中不断哭嚎挣扎的纾儿。
白胖的小手向她拼命挥舞着,声声带泪地求她唤她。
她勉力撑起身子,向纾儿招了招手。
丫鬟不敢再拦。
纾儿跌跌撞撞地扑到榻边,“娘亲我好想你,他不让我见娘亲,我讨厌他!”
纾儿受了委屈,强行几天分离,被苏云缈抱住了还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苏云缈再未给过裴铮好脸色。
多数时间她只无视他。
任他一趟趟勤着来,却碰了满鼻子的灰回去。
裴铮对她无可奈何,也只能夜间强行将她压在榻上,行那事时逼她给予些回应。
他们回到了从前的模式。
裴铮却觉得缺了什么,心口处紧皱发疼。
“究竟我做什么,你才愿意原谅我,我不求你能爱上我,你只能看我一眼便知足。”
“你对我,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们纠缠了数年,相伴相怨。
在极致的恨意中她浸泡良久,不能容忍自己生出一丝爱意。
隔着家仇还能爱上他,那她简直不配为人了。
她似警醒自己,趴在软枕上,两排牙狠狠一合,咬住了自己小臂,疼痛令她瞬间清醒。
这一点温情都被她强势剥夺了去。
裴铮抽开身,指腹温柔抚过那伤处。
“后半生你皆要如此度过吗?将我当做无法原谅的仇人,既折磨我也折磨自己,当真好受吗?”
她忽然转过头,说了这么些天唯一的一句话:
“除非你能让时间回到过去,能让苏家无辜丧命的几十口人都活过来,否则,我绝无可能原谅你。”
裴铮四肢百骸均似浸在寒冷彻骨的冰水中。
他却觉得事情还未到绝无转圜的境地,想去捧她的手,碰碰她的脸,却遭到她激烈的反抗。
不甚碰乱了枕,有物什蹭了出来,“当啷”掉在地上。
那金属器具独有的沉重清脆响声引他侧目。
然后他慢慢拧紧了眉,目光古怪地打量着那物。
他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其拾起,两手用力,抽出利刃,用指腹一试,轻易带出一条血线。
开了刃的匕首,削铁如泥。
他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她的双眼。
“你想杀我?”
“缈缈,我那般爱你,你却想杀我?”
“来。”裴铮将剑柄塞入她掌心,毫不迟疑地将其对准自己心口,帮着她一点点推入。
那血瞬间渗出。
他苍白着脸,“是不是这样,你就能原谅了我?”
看见那匕首的一刻,他已完全绝望。
他捂不暖她,他的血兴许能。
可苏云缈看见那蜿蜒淌下的血,只觉剑柄似生了刺,让她疼得握不住,最终往后撤去,陡然推开了他。
裴铮心口疼得剧烈,被她轻易推倒伏在被上,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滴落在被面上,心中却愉悦了一分。
她不忍杀他。
可到了第二日清晨,他刚燃起的希望复又寂灭。
苏云缈坐在案前,静静地瞅着他。
一把柔细的身子瘦得愈发惊人。
桌面上干干净净,仅放着昨日的那把匕首。
她将匕首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待我死后,请你将我葬到家人身边。”
“逢年过节也不用祭拜我,我喜静。”
“纾儿还年幼,不会记着有我这个娘亲,以后不用特意向她提起我。”
“我还有一个要求,就算你以后娶了妻,也得择选那贤良的,能将纾儿当做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你以后务必不能因有其他子女而苛待了纾儿,纾儿长大后,请你尊重她的意愿,婚嫁一事不要强迫她。”
“我说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她沉静地敛目,似是在等他。
裴铮霍然起身,胸前血痂裂开,再度溢出了血。
他挥手,狠掷了那匕首。
苏云缈见那摔断的利刃,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你今日不杀我,我也是活不下去了。”
她身为苏家女儿的傲骨宁折不弯。
那几十条人命横亘于两人中间。
就算裴铮不动手。
她的良心也会不断谴责自己,直至逼死自己。
她受不了折磨,只求一个解脱。
她越来越消瘦,眼神无神,甚至纾儿也无法解救她。
每个深夜,裴铮搂抱着怀中如枯草般瘦削的人,心中几番挣扎。
甚至他真起了意,想去杀了她,然后自己殉情追随她而去。
可当他将掌心卡住了那柔细的颈,每每对上她的脸,便再也使不出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