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向他施了一礼,“大哥哥。”
裴珩看也未看他,上前向已经端正身子的云阳县主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两母子不冷不热的寒暄几句后,裴珩看向仍站着的少年,冷冷道:“昨日陈夫子见着我,问母亲身子可大好。”
云阳县主不解,“这是何意?”
裴珩道:“你自己说。”
少年一脸不服气,“我不过就是同他告假一日,谁叫他非要问东问西,我只好推说母亲着了风寒。”
云阳县主眼前发黑,“你怎不说我两眼一闭就去见你父亲!”
“呸呸呸,大吉大利!”少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母亲不知那陈夫子有多严苛,四书五经我早已倒背如流,他还不依不饶,前日我不过在课堂上同人说了两句话,他非说我态度不端,罚我站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晒得我脸至今还疼。若是将我晒伤,帝都还有哪家姑娘能瞧上我。”
一番话,就连屋里服侍的婢女婆子都笑了。
云阳县主心疼幼子,“那个陈夫子确实严苛些……”话未说完,又见长子望着自己,轻咳一声,“那也不该!若是再有下回,看我不拔了你的皮!”
少年立刻乖巧地应了声“好”。
云阳县主又对瞧不出喜怒的长子道:“你弟弟今日同宁家世子去打猎,特地拿了一只回来,待会儿你留下来用饭。”
裴珩应了声“是”,视线方落在幼弟腰间。
对方的蹀躞玉带上别了一把镶嵌了绿宝石的弹弓,极为轻巧别致。
“这是宁家世子赠予我,我也不好不收!”少年忙将弹弓上收进衣袖,笑眯眯地望着他,“母亲不许我打猎,我只坐在马车里瞧着他们玩。”
裴珩的眸光落在他虎口处的一抹红痕。
少年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忙道:“那我先回去换衣裳,待会儿再来。”
云阳县主嘱咐,“外头冷,待会儿来的路上,叫服侍的小子给你披件氅衣。”
少年应了声“好”,逃似的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更加沉寂。
云阳县主觑了一眼长子。
正襟危坐的长子静静地吃着茶,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亡夫十七年前去世后,年仅十一的长子将整个家扛了起来,不到而立之年已经位极人臣
帝都无人不羡慕她生了一个好儿子。
就是性子实在闷了些,不似次子那般没心没肺,更不似幼子这般会哄人。
尤其这两年渐长,他城府愈发深沉,也越来越不近人情,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同他说话也得思量再三。
云阳县主一时竟怎么都忆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仿佛,他天生便如此。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当初在沈家获罪时竟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封婚书,说父亲在世时,早与将他与沈氏指腹为婚,请求天子赐婚。
她得知消息时,先帝赐婚的旨意已送到府中。
她难以置信地将那封婚书翻来覆去瞧了几十遍,上头的字迹确实是她亡夫的不假。
云阳县主至今都未想通,这纸婚书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
问他,他仍是一贯的话少:儿子自有道理。
有什么大道理她不懂,她就只知天底下断然无儿子瞒着老娘娶亲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一罪臣之女!
云阳每每想起此事,心里仍堵得厉害。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满,尽量心平气和:“沈氏醒了?”
裴珩颔首,将小妻子的病情简要说明。
云阳县主不悦,“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为了不让夫君纳妾就要死要活!”
裴珩摩挲着右手拇指的玉扳指,神色淡淡,“只是不小心跌倒罢了。”
这话云阳县主一个字都不信。
前些日子,她同沈氏提及要给长子纳妾一事,沈氏当时还应得好好的,谁知转头就出这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到底是边疆长大的,教养比不得帝都的贵女。
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当着长子的面说出来。
“最要紧的是子嗣!”
云阳县主忍不住劝道:“你素宁表妹虽是新寡,但也未生养过,给你做贵妾也不算埋没你。”
裴珩蹙眉:“如今沈氏得了离魂症,儿子实在无心思想这些。儿子还有公事要处理,今晚就不陪母亲用饭。”顿了顿,又道:“沈氏并不知娘家流放一事,还请母亲传令下去,让府中上下莫要在她面前说漏嘴。”说完,撂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院中,云阳县主才回过神来,问自己的陪嫁婢陈嬷嬷,“他心里是不是为着沈氏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