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31)
李寒露突然大笑,笑得弯腰,长卷发半遮掩着脂粉覆盖的脸,影影绰绰。“够诚实。我喜欢。”
李寒露一路摇晃,被高磊护送至酒店大堂。高磊想送李寒露上楼,李寒露不许,踉跄着倒退进电梯,在万丈光芒中眼看高磊消失在冰冷的电梯门后。电梯上行飞快,李寒露头疼耳朵疼,直到听见“叮”的一声,门开,目的楼层到达,李寒露终于再坚持不住,膝盖一弯仰躺在地,安静如同一具美艳尸体。
高磊有句话说对了。红酒确实后劲大。
仿佛眼皮一阖就能睡去。李寒露努力眨眼,却敌不过昏沉睡意,最后的模糊想法竟然是,等会儿有人在这层出电梯,就是要被她吓得魂飞魄散才好玩呢。
客房层的地毯软得像棉花糖,李寒露深陷其中,仿佛做了个梦,梦中有双昂贵而精致的手工皮鞋稳稳停在她身边。李寒露认出了这双鞋子,来自伦敦一家有着超过二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严谨、老派,双线缝制,因为伦敦多雨,这是为了防止浸湿。
说了不让高磊跟来他怎么还来,李寒露懵然想着,厌倦且不耐烦,叫出口的名字却是,泽川。
男人半蹲下来,伸手抚摸李寒露的侧脸,“我在。”
倾斜摇晃的视线中是尹泽川的脸,声音也是尹泽川的声音。
或许这确实是尹泽川。
尹泽川的杂糅眼神在李寒露眼中如同野兽派画家打翻的色彩,有淡漠,有怜惜,有审度,甚至还有一丝不甚明显、掩饰极好的怒意,“别人碰你,你怎么不知道躲?”
“I…I saw a fox at the corner of the street.” 李寒露絮絮念叨,甚至自己都明白这是醉话,可偏偏脑子并不想控制嘴,放任自流。“Will it rain today?”
尹泽川的声音极其平静从容,丝绒一般低沉醇厚,“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人,就把红酒瓶子砸他头上。”
“You always know how I wish I could see you holding an umbrella in the rain, but, but…”
李寒露说着说着脑子卡壳,委屈地耷拉眼角,吸吸鼻子,快要被满天飞捉不住的词汇气哭似的。尹泽川看她许久,微微叹息,表情终于松动,“We’re in China, luv.”
李寒露的记忆仿佛仍然停留在伦敦,那个八年前她与尹泽川分别的地方。那时候李寒露很想看尹泽川打着长柄伞走在雨中,就像电影中的英伦贵族,可天公不作美,那两天伦敦晴得让人恼怒,他们不曾赶上任何一场雨。
尹泽川自李寒露包中翻出门卡,将她抱起。李寒露仍小声咕哝着什么,伸臂搂尹泽川的脖子。直到走近门口,尹泽川才听清李寒露说的是,伏特加。
房门打开,冰冷月光斜铺一地。李寒露仿佛突然酒醒,自尹泽川怀中跳回地面,一手关门,一手狠推尹泽川胸口,将他按到墙上,踮脚吻了上去。
唇舌勾缠,近乎撕咬,博弈如同一场拼杀。而等战争般漫长而激烈的亲吻结束,两人呼吸急促却眼神清明,谁也没动情。
这不是李寒露想要的效果。李寒露顿时烦躁起来,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到地上,又伸手去解尹泽川的衬衫纽扣。男性的躯体热量太过惊人,即使暂时无法真实触摸,也能轻而易举激荡心跳。李寒露忽然没了刚才的尖锐与凶蛮,拽拽尹泽川的衣领,示意他低头,想同他讨一个吻。
尹泽川叹息,低头,揽住李寒露的腰,与她抵着鼻尖磨蹭嘴唇。
李寒露却并未沉迷其中,颈项略微后仰,与尹泽川拉开几个厘米的距离,“今天为什么不陪我一起来?”
这话冷静得不像醉话。没等尹泽川回答,李寒露又一字一句重复问道:“你连发生过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陪我一起?”
像是透明冰面忽然被榔头凿开,泛白裂痕自受力点瞬间蔓延,水被遮挡,冰的不存在再也无法假装——即使玄关光线太暗,李寒露无法真正看清尹泽川的眼睛。
尹泽川在微弱光亮中凝视她,睫毛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木偶。许久,才僵硬而冷淡地反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想拍公路电影?你的梦想不是太空吗,为什么要拍公路电影?”
装得再冷静也不是真冷静,李寒露酒气上头,连直线都走不出,只能勉强辨认出尹泽川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其实李寒露无需明知故问,孟瑶光早就告诉过她答案:这些年来尹泽川在任何场合都没有过公开的女伴,从来没有。而李寒露拼尽全力想证明她对尹泽川而言是特别的,一切不过徒劳。
李寒露忽然突兀地灿烂一笑,推开尹泽川,倒退两步,摇摇晃晃往电话的方向挪,“我去叫瓶伏特加。你要什么?你要是不想喝酒店的酒,不如叫人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