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坐在车里摇摇晃晃,被颠得有点犯困。就在她眼皮打架、快要睡着的前一秒,熟悉的低磁嗓音在耳畔响起,对她说:“前面就是老邓家。”
“……”钱多多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转过头。
贴着起雾的车窗朝外看,只见厚厚积雪压着几排小平房,红砖墙上斜插着几根玉米棒子,玉米须随北风摇摆,像飘荡在这片白雪世界里的絮。坡面屋檐,顶部尖尖,有点像少儿童话书里那种房子。
钱多多清醒过来,连忙坐正身子,清点起放在身旁座位上的几个礼品盒。
“带的这些礼物、特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小声问陆齐铭,“还有我买的羊毛护膝,你战友会喜欢吗?”
陆齐铭道:“我们准备得用心,老邓知道。”
钱多多点头。
来之前,陆齐铭事先和邓凌川联系过,从机场过来的一路,邓凌川问了陆齐铭三次“还有多久到”。
下了车,远远便看见屋前等着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 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一个安静站在后面、推轮椅的女人。
他们安静无声,在雪色与风声中,不知已经等候多久。
钱多多跟在陆齐铭身旁,小巧的脸庞埋在宽厚温暖的围巾中,定睛望向那对男女,已经猜到二者身份。
随着距离变近,两人的身形与面容也逐渐清晰。
男人长了一副很英气的五官,是副帅气耐看的好相貌,但大约是在轮椅上坐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消瘦,加之眼角细纹隐现,下颔依稀可见青色胡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像一坛沉淀了许多故事的酒,飘出醇厚而沧桑的酒香。
钱多多视线缓慢下移,看向男人的腿。
深色的裤腿很宽松,但依然能看见一副腿型的轮廓。
一个上过战场、正值壮年的男人,两条大腿竟然瘦得没几两肉,大部分肌群已经出现了萎缩症状。
见此情形,钱多多呼吸一滞,心里莫名泛起丝酸涩。
而在男人身后的姑娘,目测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浅色羽绒服包裹着一副瘦长身条,杏仁眼,柳叶眉,五官秀丽,脸上不带一点妆,整个人透出一种很天然的、朴实无华的美。
“陆队。”
“老邓。”
陆齐铭上前,用力握了下邓凌川伸出的右手,而后微抬眼,朝站在一旁的年轻女人淡淡点了下头,“弟妹。”
“陆队好。”女人招呼完陆齐铭,又看向他身边的女孩子,眼中瞬时绽出一丝惊艳的光,“这是嫂子吧?”
陆齐铭:“嗯。”
“你们好呀。”钱多多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心情,绽开笑容,“我是钱多多,是陆齐铭的女朋友。”
“嫂子好。”
打过招呼寒暄了一番,邓凌川夫妇领着钱多多和陆齐铭进了屋。
这对老战友的久别重逢,并没有出现钱多多想象中的“喜极而泣”或者其他电视剧里常演的场景。
平实得,就像两片深海的交汇。
进了堂屋,暖炕烧得正旺。
钱多多环视一圈,没见到其他人,猜测邓凌川的父母应该是出了门,不在家中。
正左右观望着,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递给她一颗冻梨:“嫂子,吃不吃得惯这个?”
钱多多回神,赶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谢。”
小心咬了口冻梨,她眼睛噌的放光,喜道:“好吃。”
“你喜欢就好。”
见这位满意,邓凌川的妻子,也就是苏悦弯唇笑起来,又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
说完,苏悦转身走进厨房。
陆齐铭和邓凌川已经开始聊天叙旧,钱多多不愿让苏悦一个人忙活,起身跟过去。
苏悦这头刚拿出几个干净的纸杯子,放好茶叶。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转了下头,随口问:“嫂子需要什么?”
“没什么。”钱多多笑意清浅,“不是要泡茶吗,我来端出去。”
“不用。”苏悦勾了下嘴角,“你出去歇着吧。”
这间厨房空间宽敞,空气里飘散着一种浓烈的中药气味。
钱多多鼻子微动,循着药味飘来的方向一瞧。
见独立小灶上架着一口黑色药罐子,没盖盖,不知煮的什么药材,颜色棕黑,正咕噜噜地冒泡。
“熬药呐。”钱多多很自然地说了句。
“嗯。”苏悦点头。
钱多多:“家里最近有人生病吗?”
苏悦:“老邓的。”
钱多多微惊,迟疑了下,试探道:“老邓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吗?”
听陆齐铭说,邓凌川是两年多以前,在维和时伤到的腿。
“不是腿的事。”
苏悦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眼帘微垂,看着那些茶叶在滚水中被冲得翻涌上浮,语气没什么异样,“跑了好多医院,看了好多专家,都说,他腿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