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臜?”项翎不明就里,“哪里?他不是很脏呀。”
春兰迎着项翎清澈到堪称懵懂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没什么。”
又道:“你去绞毛巾吧,我来弄他。”
“我来吧。”项翎用水瓢舀水,轻轻冲洗男人的伤口,“我接受过一些基础的医学培训……我是说,我学过一点点医。”说完,项翎低下头,认真地处理伤口,再没有半点分神了。
因为面前的人真的伤得很严重。
穿着衣服已然看得出伤势,脱了衣服竟更加触目惊心。前胸后背,大腿小腿,这人竟没有一寸皮肤是没被鞭伤棍痕所覆盖的。层层叠叠的刑伤仿佛一张大网,将面前的男人裹得密不透风,唯有伤痕交错的些许间隙能够令人窥见其肌肤原本的细腻洁白。
项翎不知道,他们这个物种可以承受这样多的伤口,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承受这一切的。
他是捱过了多少鞭子,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他是以怎样的毅力,怎样的情绪,怎样的想法,忍耐着怎样的痛苦,一步一步在漫天风雪之中踽踽独行。
项翎冲干净了他身上的伤口,细致地撒上了药粉,检查他身体的其他位置,而后看到了他隐私的位置。
他的生殖器官没有受损,可是另一个位置……
项翎的呼吸停了一下。
几乎每一个发展到星际文明的物种,都是曾在自身文明远古时期的竞争之中脱颖而出的。这意味着,绝大部分的文明物种都曾是自私的,野蛮的,忠于自身欲望的。否则,物种将不会延绵,生物会更加轻易地走向灭亡。
所以,项翎对物种的残酷是有认知的。
可即便如此,她会时不时会惊讶于物种的恶意。
比如一个生命体,会将自己的欲望怎样残酷地施加到其他个体的身上。
项翎用镊子从中取出了染血的酒杯,甚至是破碎的瓷片。
她听到了男人痛苦的梦呓。
“求求你……”
“饶了我……”
声音甚是嘶哑。
他痛得浑身发抖,却从未挣扎。
项翎好不容易处理好了全部的伤口,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都结束了。做得好。”
春兰靠在旁边,看着项翎。
她是有些想说,这人这个样子,多半是什么青楼妓馆或是哪位大人的逃奴,不知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可看着项翎的样子,她又觉得便就暂且如此吧。她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不想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等到项翎用布条缠好了每一处伤口,时间早已过了子时。时间太晚,一直在旁帮忙的春兰和忆柳也又困又累。忆柳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看上去娇憨可爱。
而春兰在看着他的样子冷笑。
项翎处理好了最后一处伤口,直起身,抻了抻酸痛的后背,而后调整了一下男人的姿势,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
她将暖和的被子轻轻地盖到了他的身上。
“睡吧。”她低声道,“晚安。”
男人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醒来的。
他昏迷时痛吟梦呓不断,醒来竟安静非常,先将狭小的卧房扫视了一周,像是在找谁。
彼时,只有春兰一个人待在房中。她正找个安静地方心疼自己这卧房被占了又占要如何待客呢,一抬眼,就看到男人清明的目光。
难为那双烧得通红的眼睛中会有如此清明的目光。
春兰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斥道:“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男人没有在房中见到其他人,目光似乎就失了原有的精神,疲惫地垂下眼,低低地咳了几声。
这人见了救命恩人之一,不要说道谢,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过来,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春兰拉了个椅子坐下,面对男人,谁也没叫,先问起话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却没想到,男人竟意外顺从,开口:“柳青坊。”
柳青坊是附近的一家男风馆。位置倒合理。
“是逃出来的?”
“不是。”男人道,“我——”
就在此时,房门为人“吱呀”一声推开,是项翎听到了春兰的惊斥,跑了进来。
“哎呀,你醒了?”见到男人睁着眼睛,项翎一笑,又问道,“觉得怎么样?”
春兰眼见着男人的眼睛刹那间再次清明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项翎,看了许久。而后,他又骤然移动视线,将她上下审视了一番,视线停留到她红润的面色,停留到她已然干净的脖颈,又停留到她暖和的衣着。见项翎疑惑地回望,他一顿,这才偏开了视线:“好许多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病交加,他说话的声音嘶哑异常,听上去可怎么都不像是“好很多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