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解脱(115)
张顺受到激励雄赳赳想要立正表决心,笨拙的军礼还没等举起来,顾斌已经跑远了。
太阳刚刚西沉,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空中呈现着一种透蓝的亮,周围的树木山石反倒像是被夜色提前侵袭,褪去了一身光彩。佛塔静静伫立,不言不语,无悲无喜。山崖下,浪花拍打屿石,激起的水雾层层升腾,一点点在空气中冷却,融化进林间的风,湿漉漉凉飕飕地越过围在佛塔外的蓝色挡板,朝着角落里的赵红英扑去。
中午过后,塔内仅剩的两名工人就陆续离开了,佛塔内并不宽绰,四下摆满了搭建修缮用的脚手架,佛像拈指颔首,在钢架铁骨的横竖交错间,宛如困在了一座牢笼。
赵红英亦在这牢笼之内,她寻了个角落坐下,把从寄存处取出的旅行包放在膝弯下。冯良说的那个「计划」在她的脑中一遍一遍地过,像是写好的程序在不间断地校对,可她的大脑不是计算机,未知的意外和风险也不是设定好的代码,她心绪不宁,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黑色皮包,缓了缓神,颤抖的手触碰到包口的瞬间,下意识地又缩了回来,片刻后还是再次探手进去,先是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轮廓,心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随即手指更加小心地在周围摸索,确保没有勾到任何不该勾的东西。
随着她缓缓将手往外抽,一把粗糙却透着寒意的自制手枪渐渐露出身形。枪身是用金属管拼接而成,上面还有未经打磨的锈迹,扳机部位有些松动,看起来摇摇欲坠。她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摇摇欲坠的哪里是这支枪,明明是她自己。
枪是冯良给她的,在她过去五十多年的生命里,她连玩具枪都没有摸过,如今却握着这把杀人的利器。她颤抖着不敢接,问冯良哪来的,冯良倒也毫不隐瞒。说是他自己做的,学修车的这些年里,他触类旁通地会了点别的手艺,六七年就做了这一支,子弹是买的,费了些周折,不过为了小雪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冯良似乎并没看出来她害怕,像平时给她讲解某个家电的使用说明一般,耐心地告诉她怎么上膛、怎么瞄准,怎么扣板机,她以为她会根本听不懂,可她却把冯良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部分,”冯良顿了顿,语调凝重起来,“王辉一死,你要立刻朝自己开一枪。”
赵红英惊恐未消,没明白冯良的意思,冯良解释道:“所有人都知道王辉勒索你,我让你发给金秀梅的短信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被逼无奈甚至想一死了之,但王辉开枪打伤了你,你只不过是出于本能正当防卫而已,最多就是被判几年,情况乐观的话很快就会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手枪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手心的汗珠已经冷透了,可冰凉的金属却在灼烧她的皮肉。又是一阵凉风卷进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大腿根传来一阵麻痛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她看了眼手机,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要是腿麻站不起来岂不坏事?她把旅行包挪到身后,努力伸直了腿,腾出左手用力搓揉着,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手枪。
佛塔北靠山脊,明明已至月末,弦月高悬,可因施工拆掉了券门上的月梁,此时银辉如漏斗中的羊奶般顺滑倾入,竟似满月当空般明亮。赵红英抬头迎着月光,内心一片凄惘。来之前她还担心塔内漆黑一团看不清楚,她年纪大了,眼睛又花了,如果放枪的时候对不准失了手,再开枪可就是难上加难,现在看来,冯良是都提前考察好了,让她跟王辉约这个时间恐怕也不是随便定的,连月光的角度都被他算进去了,不过也是老天帮忙,今夜虽降了温但却有风无云,否则再好的计划也难以实施。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的这双手,以冯良缜密的心思,怎么就认定她能杀了王辉又狠下心对自己开枪?不过就是猜到她是抱着鱼死网破用命去搏的决心来的。想到这儿,她不禁腹诽自己真是反应迟钝,到这个时候才想明白冯良是在利用她,这样一个计划,恐怕从她第一次去质问冯良有关 MP4 的事情时就在酝酿了,但是没关系,她不在乎了,只要冯良能履行诺言,守护好小雪,她做得这些就是有意义的。
门口传来轰隆隆的嗡鸣声,随即就听到王辉恼怒的吃痛和咒骂声:“操,什么破逼地方!”
王辉来了!赵红英登时站起来,把旅行包快速地抱起来,心脏咚咚地震天响。王辉的右肩还绑着绷带,可能是进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围板,生气地叫嚣着。